1987年,高考完分数还未出来。
填志愿时,当了一辈子会计的父亲拿了学校的名单,给我选的全部是和会计有关的专业和学校,并且都是杭州本地的,最终确定财院。
给我分析说,财院前身是财政学校,财政在国家的地位很重要,第一次招本科,将来的就职前景一定很好。
我内心一万个不愿意,想着会计就是提着算盘带着眼镜的老朽形象,想着去财院隔壁的丝绸工学院,实现服装设计师的梦想,但又想不出非常有利的理由说服固执的父亲,加上之前也没有参加专业绘画考试。
所以,只能,从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正在同学家里玩,妈妈通过公用电话打到同学家,说,被浙江财经学院录取了。
我的高考分数是522分,那一年,财院的录取分数线是508分。
01
浙江财经学院在杭州的西北角,能到学校的只有两路公交车:10路,11路。
10路的起点站是平海路,11路的起点站是城站。
终点都是翠园一区。
坐在公交车上,一路经过,看不见啥人,路两旁的都是小树苗,也没啥店铺。
还可以看见田地。
因为出了武林门就是郊外了。
(武林门长途汽车站,来源:网络)
离学校最近的站点是文一路教工路口,下了车,往前走20、30米就到了。
站在校门口,左边是浙江师范学院杭州分校,右边是一家研究所。
进了校门,热情的学哥学姐和老师,为我们介绍了地理位置。
大楼左二右五,我们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右边,上课、宿舍、食堂。
操场很小,200米,跑个800米要记着跑了几圈,不记住,跑到后面,容易影响信心。
大门口右边有个小商店,出售些日用品。
左边是个修自行车小店。
文一街窄小,夜晚灯光灰暗,除了右边那个小商店,没有小商小贩,要一直走到文二街与教工路口靠近团校这里,才有个水果摊。
或者去翠苑一区,会有农妇拿点自种的蔬菜瓜果在街边卖。
学校后门隔一条小河就是田畈了。
男生宿舍楼上就能看见。
学校21:30关校门,22:00点熄灯。
(城站广场,来源:网络)
传达室是由一位长得虎虎很有责任心的杭州大叔管着,超过关门时间晚回来,央求大叔开门,需要很大的勇气。
有时男生就迂回从隔壁师范学院的围墙翻回来,熟门熟路。
10路、11路22:45末班车,自行车是奢侈品,没有交通工具,两条腿就是11路。
尽管对环境有些失望,但拿到校徽后,还是迫不及待地别在了胸前,掩饰不住的虚荣和自豪。
开学没多久,学校给我们去团校那里进行了体检,好感又加深一层。
(照片经本人授权使用)
02
刚开学,进行一次英语摸底测试,在杭州上学的同学显示出了优势,听力分数普遍高。
很多非本地同学在中学基本没有条件听听力。
我们这届,开始推行英语四、六级标准化考试。
好多人都过了四级,六级忒难,主要靠词汇量,印象里只有审计班的长辫子悦考出证书。
上课就在东面的两幢楼里,阶梯教室只有两个,东阶和西阶。
会计班和审计班经常合在一起,在阶梯教室上大课。
不知道为啥,印象里,晚自习,到教室的同学不多,都喜欢去阶梯教室。
人多粥少,不抢不行。
放本书放文具放碗筷占个位,经常还有人为了位置闹得不开心。
因为离女生宿舍相对近,我们喜欢去东阶。
在四楼宿舍窗口就能看见东阶的情况。
那时没有空调,冬天冷得我只有穿棉裤在阶梯教室里看书。
图阶经常有关于哲学的讲座,有时凑个热闹去听听,什么叔本华、尼采、康德,讲台上的人慷慨激昂,我在下面听得云里雾里。
很羡慕他们能将这么枯燥的东西理解的那么渗透,羞愧自己不知道差了几个层次等级,但实在是用功了也跟不上节奏。
我们上一届普遍成熟,老练,他们的头脑里有自己的思想,我们看他们就像是小孩看成人。
而与我们的下一届,则是60年代与70年代的差别,看他们幼稚,有代沟,格格不入。
我们这一届则急于成熟。
(照片经本人授权使用)
最让我抓狂的课程是工业会计,还是门主课,每次成本分摊算得我崩溃,大嫂和小东西头脑灵光,经常问她们。
课程中有一门计算机,老师是个将络腮胡刮得清光的王姓帅哥,每次上课,看帅哥老师的愉悦抵消了编程的痛苦。
我们的班主任,那时应该叫辅导员,都是才毕业没多久的美女姐姐。
姐姐们美到被男同学追求,这是情感维基解密的一部分。
感觉,辅导员基本不管我们,这和高中天差地别。
没人管,感觉没有方向。
到大学后半段,就巴不得没人管了。
03
八个人高低铺一间房,左边门后一人自己配一个暖水瓶,一个桌子上八个牙杯。
放了满满当当,但并没觉得拥挤。
刚开始,大家只是在床上挂个蚊帐,后面觉得蚊帐也不够私密,每个人在蚊帐外又整个窗帘,里面就是自己的小天地了,看书,发呆,想心事,都不会尴尬或影响别人。
有的同学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拉了接线板,装了小台灯,放了小收录机。
有的支个架子,放点书籍磁带。
还有的在墙上张贴了当时流行的港台招贴画,翁美玲,郑裕玲,米雪,各显特色。
熟络了,每晚熄灯后,大家就躺在床上开始“卧谈会”。
421寝室的玉还写过一篇关于“卧谈会”的作文,被写作课老师在班上点赞评价的。
(421寝室八美,照片经授权使用)
进了大学,杭州以外学生的户口都迁到了学校。
每月学校配额发放饭票,其中12斤是粮票。
隔壁老王会上门发放,自然,隔壁老王是女生寝室最受欢迎的男生。
女同学食量小,用不完多出来的粮票积攒着,到翠苑一区,和农妇换钱。
男生女生宿舍之间是食堂,不,应该说是多功能厅,平时做食堂,周末举办舞会,演出。
食堂小,橱窗、桌椅板凳也不多,都得抢。
早上想吃肉包子要早点起来去排队,中午想对菜挑选的主动性大一点,必须早点去,吃饭位置也很紧俏。
中午下课晚了,肯定就只有剩菜了。
很多同学,趁着第三节课课间回宿舍拿饭碗,就怕下课晚了,再回宿舍,没好菜。
有的早饭吃完就将碗筷直接带到教室。
第四节课最后的10分钟,大家的心都在食堂了。
碰到老师拖课的,就崩溃了。
学校周边近一点的,只有马路对面有一家小餐饮店,有时食堂的饭菜吃腻了,大家凑个份子去换换口味。
小店生意特别好,都是我们和对面武警专科学校、旁边杭师院的同学,炒螺丝和鱼香肉丝特别好吃。
很多人在这家店喝了人生的第一瓶啤酒。
锅炉房的热水不是24小时供应的,偷懒不按点去打水,晚上和第二天早上只能厚着脸皮问同学“借”点热水,否则只有咬牙洗冷水。
洗漱间和卫生间在楼梯边上,一层楼公用,离我们419寝室隔了几个房间,早上晚上百来号人挤着用,场面可观。
(419寝室七美,照片经授权使用)
有时水池堵上,又少几个位置。
最尴尬半夜想上厕所,又冷又远又怕。
每个星期点心房会做一次蛋糕,香软可口,也是紧俏品。
除了杭州本地学生,一个星期可以回去一趟,其他同学回家都是很奢侈的事,只能是寒暑假回去,来回都是大包小包。
外地同学和家里联系,全靠书信。
每次看见取信的同学拿着一摞书信在班级叫着谁的名字发放家书,大家都很期盼,在那个充满朝气与梦想的年龄里,字里行间凝聚着太多的憧憬与情怀。
拿到信的就感觉他们特别的幸福,回到宿舍拉上窗帘慢慢的享受。
想打电话要走一站路,到翠园一区的电信局,人多位置少,要排队。
按分钟计价,一般没有急事不轻易去打。
04
学校的娱乐活动单一但令人期盼。
学生会会在食堂门口贴出近期相关活动通知。
几乎每隔一周的周末,都会在食堂办一次舞会。
周五晚餐后,组织者早早地把桌椅靠边,大音响连上录音机,放上磁带。
女生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男生们也把自己拾捣的像模像样。
(照片经授权使用)
交谊舞时,播放千百惠的《走过咖啡屋》、齐秦的《大约在冬季》、陈慧娴的《千千阕歌》,杨林的《玻璃心》,还有龙飘飘,谭咏麟、姜育恒的歌。
的士高音乐则非“荷东”和“猛士”莫属,《路灯下的小姑娘》几乎霸占了快节奏舞曲的地位。
自信的同学还会上台展示当时流行的霹雳舞,太空步,两手放在膝盖上,和着腿的动作不断交叉形成错觉,在彩灯的照射下,眼花缭乱。
(照片经授权使用)
对面的武警专科学校,隔壁师范学院的学生也会来串门跳舞。
后面学生会几个人成立了乐团,简单的电子琴加爵士鼓就能调动起大家的气氛。
有了乐队,开始收费了,记得好像是0.5元一张票。
有时,我们会结伴去其他学校赶场子,去的最多的是隔壁的师范学院和杭州大学。
少有几次歌咏比赛,印象深的是刚进校没多久,要求参赛者每人两支歌曲,一支传统革命歌曲,一支流行歌曲。
传统歌曲我唱了《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得分很高。
流行歌曲,我没有选择擅长的当年春晚热歌张德兰的《春光美》,也没有选择当时流行的龙飘飘的《让我默默离开你》,也不知道为啥脑子发热选了一首《说不出的快活》,节奏快的舌头打结忘词了,把自己整得狼狈不堪。
(照片经本人授权使用)
投资班还是税务班一个女生,粗厚磁性的嗓音,没有去模仿高亮柔美的千百惠的唱法,唱出了自己的《走过咖啡屋》,军训联欢时,特受欢迎。
88,89年开始流行“西北风”,黄土高坡,信天游,《红高粱》里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高亢抒意;
崔健的《一无所有》,齐秦的《狼》,都是男生们百唱不厌的。
有些男生晚上自习后回宿舍,上楼时,吼几嗓子,有时唱到高潮处,戛然而止,让听见的人难受的,自己接上吼。
当然也有缠绵悱恻,忧郁哀愁的,王杰《一场游戏一场梦》,齐秦的《大约是冬季》从入学没多久唱到毕业,男生抱了吉他自弹自唱。
有时,我们会结伴去翠苑社区服务站里看录像,那时港台片特别流行,《英雄本色》、《秋天的童话》、《龙虎风云》、《监狱风云》、《旺角卡门》,发哥,哥哥,谭校长,都是我们粉的偶像。
看电影也是赶场子,近一点的去团校看,远一点的则跑去黄龙洞艺校小剧场,第一本电影是《欢颜》,还有红的不要红的《红高粱》。
(照片经本人授权使用)
开运动会很是热闹,操场小,女生800米,男生1500米,跑道上站满了人。
班上很多女生当礼仪小姐,端着奖牌奖状。
姑娘们穿着白衬衣,红领带扎成蝴蝶结,一步裙,刘海都是一色的“招手停”,淡妆,好看。
体育是男生永恒的爱。
88年汉城奥运会中国健将的各种失利,90年的世界杯,男生疯狂的从宿舍楼上扔啤酒瓶,扔热水瓶。
05
学校里不提倡谈恋爱,但也没有公开反对。
刚进校园,很少看见有男女手牵手,一男一女在校园里多走几圈,可能都会引来侧目。
有一次,我们几个女生遛弯,走进西边大楼后的小院子,看见一对,我们和他们都很慌忙,我们比他们还难为情。
一二年级,大家都忙着熟悉新环境,跟上学习进度,加之懵懵懂懂,大环境的趋同,即使有了萌芽,也只能捂在心里。
(照片经授权使用)
三年级开始,功课没有那么紧了,学校开始安排实习。
时间的空档,空间的局限,身心的逐渐成熟,青春的荷尔蒙无处释放,每个人的优点缺点基本外显,使得能量频率相近的两个青年自然靠近。
渐渐的,空气中有了恋爱的味道。
逐渐会听到,谁在追谁,谁和谁在一起,谁和谁分手了。
操场上一对对散步的多了,阶梯教室成对占位看书的多了,食堂里在一个碗里吃菜的多了,寝室里单独行动不合群的多了。
三四年级,我们的教室在东二楼最西面那间,正好对着学校大门,经常就能见到成对出校门的男女生。
(照片经授权使用)
只是,有点感觉了,却要面临毕业了,是坚守爱情,还是服从命运的安排,是固执往前,还是遵从内心,很多人体会了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放弃,用时间熬过了人生的第一次选择。
起初暧昧不及,后来暧昧不已,最后暧昧不起。
很多事犹如天气,慢慢热或是渐渐冷,等到惊悟,已过了一季。
走出校门,走上社会后,终能相伴至今的,没有多少。
用自己的经历明白,所谓青春就是一场无声的兵荒马乱的战争,而我们终究溃不成军。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奶茶的歌曲,更没唱错。
06
1987年,我们初见时。
交通不便,没有的士,没有网约车,没有共享单车。
通讯不便,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微信,没有QQ。
娱乐单一,没有游戏,没有卡拉ok,没有大片。
人单纯,有点自己的思想,又懵懵懂懂。
享受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又深深印刻着传统教育的烙印,
既想标新立异,又害怕出头需要承担的后果,
既想跟上时代的步伐,又怕自己走的太快,
在矛盾中且行且观察,亦步亦趋。
以至于,还没有来得及珍惜所有的不期而遇,就要看淡所有的不辞而别。
我们散到人群中,和身边的人无异,谱写着人生三部曲,工作,成家,生子。
没有了当初那种毫无顾虑的勇气,逐渐都变成现在所谓成熟稳重的样子。
于是,日积月累的生活学习工作叠加掩盖了她,尘封了。
直到有一天无意中被翻出来,一层一层的剥开,直达内心时,才发现她连着血肉,让你悸动,生疼,竟如此的想念,开闸的洪水,不能自己。
也许明天又会被重新掩盖,但,她一直在那个角落默默地生根发芽开花。
时间,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
校友风行天下说,
去年到下沙参加校友返校日,感觉像是回别人的学校,没有记忆的新学校只是建筑而已。
是的,不管现在的校舍有多大,宿舍有多舒服,设施有多先进,与我无干,那都是别人的学校。
再高大上的酒店,没有六七尺板床来的踏实,没有卧谈会的乐趣。
再美味的饕餮,也不及中午下课冲进食堂正好买上心仪那碗菜来的对胃。
再多的娱乐空间和形式,也没有初次在食堂邀请到异性跳舞时的羞涩和欣喜。
是的,在那里,有我们来来回回多少次的脚印,你在前门喊一声,我在后门都能回应。
每一个十几平米的空间经过1460天蕴育出七八个有趣而有个性的灵魂。
(照片经授权使用)
我们都固执的执念于那个时空。
就像爱一个人不容易,放开一个人更挣扎。
所有的深情,原来是由许多细碎的时光一一串成的,就像一串亮着迷濛微光的小灯泡,静静地俯伏在脚边,照亮着我们彼此相依相伴的身影。
当时只道是寻常,直到一天,灯火已阑珊,我们才发现,那些寻常日子是多么美好的祝福。
也许,令我们念念不忘的,不是那些事和人,而是我们逝去的梦想和激情。
当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父亲,谢谢你,替我选择了浙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