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朱季谦｜摄影/朱季谦
当我再一次走进苏州平江路，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总能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雪天。那天平江路上行人稀少，雪花伴随着刺骨而透明的寒冷，纷扬落下，落满沿途而去的街道、屋檐还有河里的船艄。那天我独自冒着大雪，走到街道的尽头，登上了附近的相门城墙，望着脚下这座正缓缓披上冬衣的古城，心里忽然有些不舍…...那一年我23岁，在之后的岁月里，这样冒雪去爬城墙、登高遥望雪中江南的事情，再也没有做过。
我在二十岁左右，曾在镇江生活了四年，每年冬天都想寻一个雪天，去爬爬北固山。站在北固山上俯览大雪纷飞的长江，这是年少时的念想。可我在北固山上虽看过许多次长河落日，却始终都没有看过一次长江铺雪…...
同样是在二十岁左右，我在南京，有天早上醒来，推开窗户，只见外面正飘落着鹅毛大雪。那天的南京城，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回了金陵。
江南的雪，无论是南京、苏州还是镇江，都很好看，它们融化在了我生命中，悄无声息。
在雪化了的许多年里，我曾数次重游江南，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而再次去苏州平江路，已是许久之后的事情。
当时特意选了平江路附近的酒店，方便重温一下这里的早晨和黄昏。这两个时辰的平江路，就像从江南诗词里走来的姑娘，一个像刚画好妆，一个像刚补了妆，都很适宜出门。
那天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先去趟拙政园。于是我们穿过一条曲折幽长的巷子，开始往拙政园的方向走去。沿途遇到了许多白房子，大多关着门窗。早晨的巷子还在酣睡，偶尔听到附近传来三三两两的说话声，却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这附近有许许多多类似这样曲折而幽长的巷子，随意地向前走去，可能是一座园林，可能尽头是另一条巷子的开始，可能只有阳光懒懒地照落在巷子跟前，又可能什么也没有。
无论如何，都请不要气馁，因为从地图上看，整片平江路风景区就像一扇布满纹路的窗子。窗上蜿蜒的纹路正是脚下所走过的街巷，无论怎么走，都能把回忆印在窗里。
穿过那条长长而曲折的巷子，终于走到拙政园门前，当时只看到零星几人正在排队。我们排到几人的后面，过了几分钟，再回头望去，后边长长的队伍已经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天我们最早进到园林，里面几乎空无一人，满园都是葱郁的绿色，还有风格各异的假山，而微醺的阳光正从枝头醒来——它突然跳下枝头，悄然爬到墙上，然后越过了一座座亭台楼阁......
我们跑在人群的前面，穿过一道道圆拱门，仿佛在追逐那跑在前面的阳光。在穿过最后一道圆拱门后，眼前顿时一片明亮，而光就呆呆地停在一座楼台前——那里有一片两岸垂柳的池塘。池里长满荷叶，宛若翡翠一般，只见风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像在等待恋人一样地等着阳光的到来。
在临水而建的楼台前，满池的荷叶层层叠叠，风一吹，顿时无比热闹地向着远处拥挤而去，仿佛它们刚在这里看完一场戏，又忙着赶往下一座楼台。
这天早晨的园林一片祥宁，就连空气都像染了绿色一样清新。
我们坐在池塘边，望着前面的亭台楼阁，忽然看到一大片雾气在水面慢慢晕染开来，给眼前的景色平添了些许空灵的色彩。我忽然想到，若是在大雾弥漫的早上，突然闯进这座园林，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我曾经去过南京、扬州等地的园林，却从未像这次一样，仿佛闯进了一座无人而寂静的园子。这一刻没有喧哗与吵闹，唯有远处林中传来的鸟鸣、池塘边风吹细柳的声音，还有鱼儿在荷叶间自由摇曳的身影——它们带着一整座园林，像风一样钻进我的心里，化作了当时心情和此时的记忆。
然而这样的寂静还是过于短暂，像梦一场，等我们准备离开这座园林时，里面已经一片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惊飞了树上三两只黄鹂。
离开拙政园后，我们回酒店休息片刻，就径直地往平江路走去了。
我们曾事先在网上订了两张苏州琵琶语评弹茶馆的票，打算去听一场独具特色的苏州评弹，这是一种采用吴侬软语讲说表演的传统戏曲。过去我虽在江苏和上海生活了五年多，但一直没有听过真正的吴语戏曲，更不用说苏州的吴语评弹了。
平江路上开有好几家评弹茶馆，我们当时特意订了吴亮莹老师新开的北馆，就在景区江边的岸上，先过一条桥，拾阶而上，便是茶馆的入口。那阵子经常能在短视频平台看到吴亮莹老师的评弹，曲调音声细腻而柔和，糯糯而酥麻——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每当提到吴语，总能跟吴侬软语一词联系到一块，直到我听了苏州小调，才恍然明白，原来酥到骨子里的吴侬软语，是这般细腻柔和，糯糯酥酥......
我们走进茶馆，坐到预定的前排位置，泡了两杯温茶。此时的台上空无一人，唯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把三弦琴和三柄琵琶。我曾经在某个故事里写过类似的场景，然而那终究只是年少的想象，当真正坐在这样的台前时，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像是一张在脑海里曾被反复美颜过的照片，忽然有天恢复成了原片，没有了想象的虚化，只有写实的色彩。
那天坐在台下，听了吴亮莹老师的《声声慢》、《向云端》还有《秦淮景》等曲目，而让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秦淮景》。这首曲子曾是电影《金陵十三钗》里的插曲。我没有完整地看过这部电影，但是当琵琶缓缓弹起，当那句“我有一段情，唱给诸公听”用吴侬软语唱起时，脑海里还是莫名出现了十三位穿着旗袍的女子身影，她们坐在一片光暗处，抱着琵琶，低低地哼唱起一首哀愁的《秦淮景》，在她们的身后，是苏州，是南京，是一首意犹未尽的江南小曲…...
后来离开苏州后，我曾找出这首《秦淮景》听过，却已没有了当时在苏州茶馆里初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感觉。有些感受就像天边的晚霞，虽然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有不同的晚霞，但永远看不到像昨天那样子的了。
那天曲终人散后，我们离开了茶馆，去了附近的藕园。印象最深的是园子里的圆洞门，仿佛一块天然的画框，框里灵动着不同的画意，时而是寂静的白墙松柏，时而是一群欢声笑语的汉服姑娘。
苏州的园林，一扇窗，一扇门，可能都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当我站在这样的窗前，望着框在窗里的画意，莫名想起了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我们沿着西中市路向阊门走去，那是苏州古城的西门。
傍晚的落日正好将长长的街道染上了一片金黄。在这万般柔和的阳光里，无论是路过的人、经过的车，还是道路两旁静默的树木与房子，这一刻都将热闹隔绝到了一旁，只剩下一种无声的朦胧。
我急忙拿出相机，拍下了一张张照片，这样就可以将苏州的落日收藏到相册里。只是这样的落日，藏在了苏州的每一个角落，在阊门那爬满藤蔓的城墙上，在通往艺圃路上那条曲折狭长的巷子里，在山塘街附近的桥梁上……
那天彩彩正好走在我的前面，我拍下了她在黄昏里的背影…...
那次在苏州，我们逛了一个又一个园林，去了苏州博物馆，坐摇橹船看了山塘街的夜景，夜游网师园，吃了好多苏州菜......可写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最后只想说一句，苏州很美，下回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