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手机在床头柜上振动着,声音和它抖动的幅度穿过床单传到叶言的耳朵里,清晰尖锐,她猛地睁开眼睛,天花板白茫茫一片,像《红楼梦》里那句唱词“到头来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瓦灰色窗帘也挡不住夏天清晨的明朗,明晃晃的光就那样肆无忌惮地跑进来,叶言的手伸过开满紫色花朵的床单,够到手机,屏幕上赤裸裸显示着“妈妈”的来电。
“喂,言言啊,成绩是不是出来了呀?看了吗?考得怎么样啊?今年可不能复读了,填一个师范学校就走了吧。”
“嗯,出来了,没多少分,和去年差不多,高出一本线三四十分。我知道,我自己会填,我不想读师范,我说了多少遍了!”叶言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烦躁和失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她瞪了瞪眼睛,转了几转眼珠子,这样有助于眼泪的回流。
“妈妈知道你懂,我不是不太懂吗?你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妈妈只是觉得女孩子当老师好,又稳定,当然你想选其他的学校我也不会干涉的啊。”
“好了,我会问问老师的,没什么事就先挂了吧。”叶言拿下手机看了几秒,通话还在继续着,她皱了皱眉摁下了结束通话的红色符号,把手机扔在一旁,明晃晃的光一瞬间都跑进了叶言的眼睛,刺得酸痛,黑色眼珠一动,泪水就一颗一颗掉了下来,哭什么哭,叶言用指尖狠狠揉了揉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她又把手机拿起来,点开图库,截屏,上面工工整整的显示着自己的成绩,每一行都如同一颗钉子,将叶言钉在了命运的十字架上,动弹不得,任人调戏。
一个人一生中都会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独家的六月,从葱葱郁郁的树荫到干净甜美的笑脸,以往撕扯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又变得如同一张A4纸那样单薄,上面涂涂改改,写写画画,整整齐齐的数学公式,演算过程,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长句分析,起起落落的文人骚客,浮浮沉沉的颠沛命运。那一千多个日子怎么说得完,只是临了临了又从脑袋里蹿出来。
那些埋头书堆、蓬头垢面的日子叶言经历了两次,她也曾漂浮在黑夜的大海里,不着边际,她也曾以为自己脱离苦海,十载寒窗终到了头,她也曾以为找到了安全出口。她填好了志愿,也被录取了,可是,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不甘的因子燃起了熊熊大火,烧得人心滚烫。
最终,叶言还是选择了复读。
新的一年,更像是旧的一年。
又重新聚在一起的这个班级里的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目标更清楚明了,不用多余的话语,不用多余的动作,不用多余的劝告,他们一起为了不管是夸下的海口还是某一个不在未来的约定熬尽每一个夜,撕破每一个早晨。
校园里的紫叶李又挂满了枝头,摇摇欲坠,黑板上的倒计时又变得孤零零的,教学楼的横幅还是红得耀眼。
叶言又一次的高考。
如今这日子才过去了没多久,时间又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挤得胀鼓鼓的,昨天是远去了,明天又遥不可及。毕业的那个晚上他们聚在一起,挟裹着夏夜的余热,酒精和眼泪一起蒸发,笑声哭声,不再是第一次的解脱,更多的只是释然,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没有后悔,叶言很讨厌至少这个词,看上去声明大义,实际上就是一个逃避的胆小鬼。她看着同学们的脸,有些不真切,和很久之前的那些脸重合在一起,灯光下大家疲惫的样子一览无遗。“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不管好的坏的,只当它是死了吧。
吸附着各种各样的味道的叶言回到家时,奶奶已经睡下了,她轻手轻脚地开了灯,草草地洗漱了一下,就躺在了床上,拿出手机一条条翻阅那些消息,有的是今天才有的,有的是很久之前收到的,她也没看,就算看了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索性放在一边,还有那些照片,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绿树成荫,阳光明媚,叶言想是不是手机屏幕太亮了,眼睛都酸痛了,又把手机亮度调了一下,泪水还是悄悄地从眼角慢慢滑落,流过鼻梁,落入另外一只眼睛,又流过另外一个眼角,落在开满紫色花朵的床单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了,就睡觉吧,看看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会几点醒过来呢?
填志愿的时候,叶言参考了一些数据,还有一些同学的帮忙,选了些个自己相对喜欢的学校,相对喜欢的专业,提交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好像空了,世界也轻飘飘的。夏天好像永远光线充足,刺得眼睛酸痛,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就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