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闻先王治国贵在爱民,轻徭薄赋、除繁就简,所以天下安宁、百姓顺从。凡末世衰亡之主,多穷奢极欲,兴起种种制度盘剥百姓,所以黎民哀叹!陛下圣德承天,便应隆盛教化,为铸造铜人,竟而下诏增收田赋,臣拜读诏书实为惆怅。昔春秋时,鲁宣公按亩征税,而虫灾自生,哀公增赋,而孔子以为非理。岂可聚夺民财而铸造无用之铜人?抛却圣人劝戒而自蹈亡主之覆辙!请陛下留神省察,改过从善,以消民怨。”〔1〕
只因皇帝下诏增收天下田赋,青州乐安郡太守陆康上疏劝谏。
中平二年二月初十(185年3月28日),皇城南宫云台失火,次日,灵台殿、乐成殿失火,延及玄武门、嘉德殿、和驩(huān)殿,浓烟滚滚、赤焰熊熊,直烧了半月之久方火熄烟灭。〔2〕
数间宫殿焚毁,灵帝怎不修复?大约因去年已拨去不少钱财,一时不得筹措。中常侍张让、赵忠便劝皇帝增收天下田赋每亩十钱以重修宫室、铸造铜人,灵帝依允。
陆康上疏传入宫中,诸常侍却说他援引亡国之例,亵渎当今圣主,应以“大不敬”论,果然以囚车征至廷尉治罪,所幸侍御史刘岱审查实情上表辩解,才得免受重刑,使其去官还乡。
灵帝又诏命司隶河东、并州太原、凉州陇西等郡向京都输送木材、石料。建材运抵京师,由诸宦官验查,宦官多是百般挑剔,但凡以为不合格者便强行折价收购,仅付原价十分之一,各州郡只得另行购置再运至京中,宦官却又不肯立即交接,木材堆积以致腐朽,宫室连年不成。
刺史、太守又多有趁机增调税赋中饱私囊者,百姓哀叹,已是苦不堪言,皇帝每下诏征求所需则派遣特使持密令至各州郡监督施行,州郡官吏因多受其恐吓,不免贿赂。
朝廷尚嫌不足,灵帝再颁敕令,凡刺史、太守升迁及茂才、孝廉选拔皆须缴纳“助军、修宫钱”,调任者又当至西园议定缴纳金额方可赴任。
有河内人司马直本是新任巨鹿太守,为人清廉,因不肯出钱而托病辞官,朝廷不准,无奈上书指责弊政而后服毒自尽,灵帝略有省悟方才暂罢修宫钱。
修宫钱恐怕只是皇帝敛财途径之一,且针对者为朝廷命官,而搜刮百姓之举难以断绝,虽前有黄巾叛乱,依然不能使皇帝警醒。
各地百姓又接连反抗,声势最盛者在冀州中山郡、常山国、赵郡,并州上党郡,司隶河内郡,诸如张牛角、褚飞燕、于毒、白绕、眭(suī)固等十余部并起于河北(古黄河以北)诸山谷之间,多至二三万人,少则六七千,其中或有黄巾余部。
三月,羌人(北方少数民族)北宫伯玉、李文侯连合凉州督军从事边章、从事韩遂(字文约)引兵数万以诛杀宦官为名入侵三辅(司隶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郡)。
朝廷再次起用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督中郎将董卓领军征讨,只是直至七月未能平定。偏张让、赵忠与皇甫嵩有怨隙,便趁机上奏皇帝弹劾他连战无功,空耗许多军费,灵帝果然将其征还且收缴左车骑将军印绶。〔3〕
北宫伯玉等形势大盛,八月,灵帝又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将统军征剿。〔4〕
初冬十月,是时刘陶任谏议大夫,眼见局势危急,唯恐汉朝大厦将倾,于是上疏皇帝:
“天下先遇张角之叛,后遭边章之乱,臣每闻有告急文书则心急如焚。如今西羌叛军已攻至河东,恐其转而危及京都,三辅百姓多有逃亡之心,并无奋战之计。叛军日趋逼近,离我军咫尺之遥,车骑将军孤立无援,一旦失利,难以挽救!臣深知反复上书,必惹陛下厌恶,然事关国家安危,臣不能克制。谨再陈述当今紧急要事八条,恳请陛下立即采纳。”〔5〕
疏中所言“八条”无非弹劾宦官之类。
“之前张角事发,陛下颁布诏书恩威并施,自此以来,各各悔改。目今四方安定,而刘陶诬陷圣明,专提邪恶之类,其所言之事州郡并未上报朝廷,刘陶如何知晓?莫非与反贼通情?”
诸宦官反进谗言构害,于是下诏收刘陶入黄门北寺狱(宦官执掌的监狱),日日严刑拷问,竟至刘陶自尽,天下为之痛惜。〔6〕
凉州叛乱连年未平,自是年年末以来各地叛乱频仍。十一月,〔7〕鲜卑(北方少数民族)出没塞下寇犯幽并二州。中平三年(186年)二月,〔8〕荆州江夏郡兵士赵慈反叛,十月,〔9〕武陵郡蛮族(南方少数民族)又起,均为州郡讨平。中平四年(187年)二月,〔10〕司隶河南尹荥阳(今属河南郑州市古荥镇)数千人叛变杀中牟(今属河南郑州市中牟县)县令,为河南尹何苗率军平定。四月,〔11〕凉州军司马马腾、汉阳郡人王国叛乱与韩遂连合侵略三辅。六月,〔12〕幽州渔阳郡人张纯、张举起兵反叛,攻杀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杨终及护乌桓校尉公綦(qí)稠等,掠幽冀二州。十月,〔13〕荆州区星等起兵叛变侵扰长沙、零陵、桂阳,朝廷以议郎孙坚为长沙太守领兵平靖。中平五年(188年)正月,〔14〕休屠各(北方少数民族)侵犯并州西河郡,杀太守邢纪。二月,〔15〕黄巾余部郭泰等起于西河白波谷,侵入并州太原、司隶河东。三月,〔16〕休屠各攻杀并州刺史张懿。
“刺史、太守因贿赂而得官职,盘剥百姓,乃至叛乱,且刺史权小威轻,既不能禁止又用非其人,徒使暴乱剧增,应选素有清名之重臣为州牧,以使天下安定。”〔17〕〔18〕
太常刘焉见朝纲衰微,叛乱接踵,便向皇帝献策更选重臣重设州牧,以加固地方治政。
刘焉字君郎,荆州江夏竟陵县人(今属湖北天门市),乃西汉景帝子鲁恭王刘余后裔,少时出仕州郡,以宗室身份拜为郎中,其后历任雒阳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宗正、太常。
刺史本为监察地方之职,并无行政之权,其后职权渐强,干预治政,至东汉中叶以来各地反叛不断,因而职权更重,已涉军政大权。
刘焉提议重设州牧不过顺应形势罢了,实则见朝廷日益颓败,欲藉此机会远赴交州,割据一方以求自保。此项提议尚未施行,侍中董扶(字茂安)却向刘焉暗示:
“京师将要大乱,我看益州有天子气象……”
刘焉听闻此言,便又属意益州。恰逢益州刺史郄(xì)俭横征暴敛招致民怨,为防益州叛乱,皇帝只得依允刘焉建议,命他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封阳城侯,前去益州收捕郄俭治罪。〔19〕不止刘焉,朝廷又选派列卿充任州牧,如太仆黄琬(字子琰)出任豫州牧、宗正刘虞(字伯安)出任幽州牧,分别前往辖地平定叛乱。〔20〕〔21〕
汉成帝(西汉第十二代皇帝刘骜)时初置州牧,此后又有废置,至后汉光武帝时仍废止,自刘焉等人出任,州牧之职权力更甚,实为封疆大吏,如朝廷不能制约,将使中原陷于裂土分疆之危。
〔1〕“臣闻先王治世,贵在爱民。省傜轻赋,以宁天下,除烦就约,以崇简易,故万姓从化,灵物应德。末世衰主,穷奢极侈,造作无端,兴制非一,劳割自下,以从苟欲,故黎民吁嗟,阴阳感动。陛下圣德承天,当隆盛化,而卒被诏书,亩敛田钱,铸作铜人,伏读惆怅,悼心失图。夫十一而税,周谓之彻。彻者通也,言其法度可通万世而行也。故鲁宣税亩,而蝝灾自生;哀公增赋,而孔子非之。岂有聚夺民物,以营无用之铜人;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传曰:‘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世何述焉?’陛下宜留神省察,改敝从善,以塞兆民怨恨之望。”见《后汉书》卷三十一,陆康传。
〔2〕(中平二年、185年,二月)己酉(初十),南宫云台灾。庚戌(十一日),乐城门灾,延及北阙、嘉德殿、和欢(驩)殿。见《后汉纪》卷第二十五,孝灵皇帝纪。
〔3〕(中平二年)三月(当月公历跨度4月18日~5月16日),……北宫伯玉等寇三辅,遣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讨之,不克。……秋七月(跨度8月14日~9月11日),……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免。见《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
〔4〕(中平二年)八月(跨度9月12日~10月11日),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讨北宫伯玉。见《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
〔5〕“臣闻事之急者不能安言,心之痛者不能缓声。窃见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寇,每闻羽书告急之声,心灼内热,四体惊竦。今西羌逆类,私署将帅,皆多段颎时吏,晓习战陈,识知山川,变诈万端。臣常惧其轻出河东、冯翊,钞西军之后,东之函谷,据阨高望。今果已攻河东,恐遂转更豕突上京。如是则南道断绝,车骑之军孤立,关东破胆,四方动摇,威之不来,叫之不应,虽有田单、陈平之策,计无所用。臣前驿马上便宜,急绝诸郡赋调,冀尚可安。事付主者,留连至今,莫肯求问。今三郡之民皆以奔亡,南出武关,北徙壶谷,冰解风散,唯恐在后。今其存者尚十三四,军吏士民悲愁相守,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寇浸前,去营咫尺,胡骑分布,已至诸陵。将军张温,天性精勇,而主者旦夕迫促,军无后殿,假令失利,其败不救。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裁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乞须臾之闲,深垂纳省。”见《后汉书》卷五十七,刘陶传。
〔6〕(中平二年)冬十月庚寅(疑有误当月无“庚寅”日,跨度11月10~12月9日),……前司徒陈耽、谏议大夫刘陶坐直言,下狱死。见《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
〔7〕中平二年十一月,跨度12月10日~186年1月8日。
〔8〕中平三年(186年)二月,跨度3月9日~4月6日。
〔9〕中平三年十月,跨度10月31日~11月28日。
〔10〕中平四年(187年)二月,跨度2月26日~3月27日。
〔11〕中平四年四月,跨度4月26日~5月25日。
〔12〕中平四年六月,跨度7月24日~8月21日。
〔13〕中平四年十月,跨度12月18日~188年1月16日。
〔14〕中平五年(188年)正月,跨度2月15日~3月15日。
〔15〕中平五年二月,跨度3月16日~4月13日。
〔16〕中平五年三月,跨度4月14日~5月13日。
〔17〕“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见《三国志》卷三十一,刘焉传。
〔18〕时灵帝政化衰缺,四方兵寇,(刘)焉以为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辄增暴乱,乃建议改置牧伯,镇安方夏,清选重臣,以居其任。见《后汉书》卷七十五,刘焉传。
〔19〕会益州刺史郄俭赋敛烦扰,谣言远闻,而并州杀刺史张壹,凉州杀刺史耿鄙,(刘)焉谋得施。出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封阳城侯,当收俭治罪。见《三国志》卷三十一,刘焉传。
〔20〕朝廷以(刘)虞威信素着,恩积北方,明年(中平五年),复拜幽州牧。见《后汉书》卷七十三,刘虞传。
〔21〕(黄琬)又为豫州牧。时寇贼陆梁,州境雕残,琬讨击平之,威声大震。见《后汉书》卷六十一,黄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