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或家兔•“翘首以望”
曲水
我终于弄明白了点儿这只兔子。
第三天黄昏，当我撵着60多只小鹅，10只大雁，两只守护鹅群的大鹅，又一次来到酒庄苹果树东边的草地上。准备盖四合院垫起的土台子，又长出了新草。小鹅们东一下西一下吃一口这吃一口那，不急不忙的样子。我站在面对夕阳的地方，此时，黄色的小兔子竖着两只大耳朵出溜一下从我身边窜过去了。它干啥呢？它立在鹅群旁边的草丛里，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瞪圆了贼溜溜的小眼睛——它在看小鹅吃草。我就在它身后，它根本无视我。
昨天，它冲破4个人的包围圈，几乎直面我猛冲过来。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我以为它会像鸡一样一赶就会进了松树地的门，被它的横冲给吓懵了，我吱哇尖叫，嘣一下跳开了。它跑得绝对是直线，没有任何犹豫，进了四垧酒庄的那两垧玉米地里。
所以，今天它无视我，我已经习惯了。它颇有来路，它出身不凡，它本是野兔。不知什么时候窜进松树地，庄主不让抓，让好生相待。它们便繁殖起来。现在还有几只，我也不清楚。它们几乎变成家兔了，但又不像，不服管，不用喂，自食其力，是酒庄的自由分子。这只兔子算是熟兔了。今儿个第三次见。
第一天见它，也是在撵小鹅群吃草喝水的草地边。它一跳一跳地斜跑过来。大姐喊帮着撵鹅的大哥，抓住它，抓住它，净糟蹋东西，葡萄架也刨了，还刨黄豆，看今天不抓住它。大哥光着膀子，从兔子身后走过去，臂长三尺，伸过去，还回头看我嘿嘿笑了一下，意思是说，你看我的。近了，更近了，他下手，眼看抓住了兔子耳朵。兔子一咕噜一蹿步一纵身，刘家大哥趔趄了身子，拍着两手说，我都抓住它了，大嫂你看，我都抓住它了，又跑了。我呵呵长笑，这兔子，够坏。
第三天见它，我似乎略有所悟。我不知道它干那些坏事影响了些啥，虽然葡萄架多处还空着好像冬天还没过完，但我没法把它跟兔子联系在一起。我生性胆小示弱，对动物们也不例外。我完全没有抓它的意向。它就在我面前的土岗上，兔模兔样地看小鹅们饮水、吃草，它那样子，黄色细腻的绒毛，立得直直的大耳朵，仰头远望，像个王子在巡视军队。我真是服了。
一天又撵鹅又装酒又砸盖儿又糊瓶的，我好像一下地就一直站着蹲着，两只脚困得酸痛。想起前天大姐大娘坐在土堆上看鹅群的舒服样子，看着小鹅们那么自在地吃草，我也就着我的黑白条短裤，一屁股坐在土地上。哎哟，热乎乎地，舒服。这群小鹅，今天大姐回家整土豆地去了，人手缺，王家第三代大孙子想把它们直接赶后院儿呆着去。结果，它们到了后院栅栏门十几米的地方，就聚堆不走了，它们习惯了去西边吃草，集体拖住了鹅步。鹅掌啪啪落地的声音，突然像刹了闸。长得像韩国一线明星的王爽，无奈地苦笑，我说它们就是要吃草，让它们吃吧，不乱跑，可乖呢。小鹅和大雁们就纷纷往西边踱步吃草去。鹅有鹅道，你想改变它，它不乐意。
我坐在土地上，习惯性地捏起土块来。七点多了，夕阳被蓝云遮挡，漫射成椭圆卵石样。苹果树青苹果累累，一定还是酸的，把树枝都压弯了。看起来有点疏于剪裁。整个酒庄的植物都是疯长样，不太按规矩，哪儿都茂盛茂密得不行。草长得比果树也不低，草长得跟枸杞也差不多。做笨酒，生笨草，长笨树，不那么整齐倒是挺配套的。我手上捏碎了好多好多土块，软绵绵地，跟小鹅喝水的快感差不多吧。我比吃饱了的小鹅还懒，懒得赶它们回后院，让它们再溜达一会儿。
好半天过去，我蔫蔫地站起来，又开始寻找拍摄夕阳的角度。我退到了草坪北边。看着看着，在花圃以南的草丛里，又看见这只野兔或者家兔。你干啥呢？我问它。它的身子拉得很长，把自己舒展在软和的土地上。头也伏在土上，下巴颏估计都沾着土了。耳朵也懒得竖，收起来放在两边，它懒洋洋地看着小鹅们吃草。原来是这样，它还在这儿看小鹅吃草呢。我靠近它，用手机拍到它，花丛里，果树边，草丛里，这只米黄的小兔子。它都懒得躲镜头，就让我拍。直到我离它不过一米了，才欠了欠身子，游动着小腰身跑到果树林儿去了。
我胡思乱想了半宿，快到后半夜时，终于想出了点儿眉目。这只兔子，本来是野兔。在松树地安家。结果，某一天，它跑出松树地了。以前，在松树地的时候，它是整日和鹅群鸡群在一起的。它的妈妈爸爸和小鹅的爸爸妈妈也都是老熟人，它和小鹅们总是相跟着吃草啊奔跑啊，老远地挤眉弄眼啊。不知道哪一天，野兔跑出了松树地，于是大获自由，在四万平米酒庄出入无羁，想咋作咋作，可就是再也见不到大鹅小鹅了。小兔子长个儿了，在松树地外边看见小鹅们也长大了。于是，兔子隔着铁丝网，在心里立了个约定，趁小鹅们天天出来吃草的时候见一面。小鹅们成群结队的，有人撵着有人喂水。它们可能懒得看那只癞兔子一眼。可兔子太孤单了，它就想看看童年时候这群玩伴，于是日复一日在草丛里，在土岗上，翘首以望。
对，翘首以望，还有比这只兔子的姿态更适合这个成语的吗？
当你想念一个人，或者是想念一群小鹅的时候，也可以像这只兔子一样，把自己匍匐在松软的金色大地上，懒洋洋地翘首以望。那人在不在那里吃草喝水，在不在那里踱步，看见你还是看不见你，或许都不重要了。
因为，兔子的心落地了。
2017.7.18 23:51于吉林公主岭市毛城子镇于塘坊村•古窖龙藏酒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