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少年
这是一部关于少年的影片。
影片开始于高考倒数60天,一个叫胡小蝶的少女因校园霸凌从教学楼纵身跃下,女主陈念成绩优秀,却因妈妈欠下债务在学校屡受羞辱,又因卷入霸凌事件被施害者魏莱等盯上。一心想熬过高考的陈念邂逅了混混小北,请求小北保护,两人在这段时光中触摸到了彼此的创痛,建立起紧密的关系。然而在一连串偶然中,陈念失手导致霸凌者魏莱死亡,小北为了让陈念有“赢”的机会,选择顶下所有罪行。而陈念也终未选择独赢,选择和小北一起接受法律的制裁。
高考,霸凌,爱情,父母缺位……有人认为影片引入的主题太多,过于混乱,我觉得不如说这就是少年面对的真实生活,电影可以选择其一表现,生活却不能,在真实生活中,少年承担了很多,混乱而苦涩。
霸凌受害者陈念,有一个儿童化、自我中心化的妈妈,爸爸全程没有出现。陈念对妈妈依恋、愤怒、疼惜,她成了妈妈的妈妈。妈妈给不了她保护和支持,还总惹麻烦,可她的“赢”仍是带妈妈去北京,而不是逃离她。
保护者小北一个人生活,无父无母。遇到陈念之前他的信念是做欺负别人而不是被欺负的人。遇到陈念后,他的信念成了保护她,守护她的“赢”。他将自我的意义投注到陈念身上:“只有你赢了,我才不算输”。
霸凌加害者魏莱,成绩优秀,相貌出众,家庭优越。这样的女孩为什么要对同龄女孩施以羞辱与暴力?影片对她父母的浮光掠影可以给出答案:因为上一次高考失利,魏莱的爸爸已经一年没有和她说话;而妈妈在任何情形下坚称女儿优秀、纯洁而简单。专制型和放任型的养育方式都容易引起孩子的不良行为,她哭着求陈念不要报警的时候,眼中不是愧疚,不是悔恨,是恐惧。爸爸妈妈没有教会她是非善恶,只教会了她用恐惧控制人心。
一个加害者罗婷的爸爸也是一个施暴者,经常酗酒,对女儿拳脚相加。在警察对霸凌事件的审讯中,她怒吼:“凭什么陈念装装可怜就有男人保护她,凭什么?!”。是的,别人装装可怜就有人保护,自己没有。只能变强,只能残忍,只能和更强更残忍的人结盟。
另一个受害者胡小蝶,有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孔。可以理解魏莱和罗婷会给她什么样的负面投射。而且“她学习也不好,是她妈逼她上复读学校的,顶多能考上三本”。影片开始五分钟,她的生命就已凋零。
侦办案件的郑警官,是唯一深度卷入的大人,而他也是成人世界里的少年,带着些许青涩和倔强。他理解和疼惜这些少年,是他将少年与大人的世界连接了起来,也是他促成了小北与陈念的成长。
少年的长大
在关于青少年人格发展的理论中,埃里克森的自我同一性(ego-identity)理论具有重要意义。自我同一性的发展为个体提供稳定感、持续感、意义感、社会认可等内在支持力量,顺利渡过同一性危机的青少年可以形成积极的人格品质,否则,会陷入自我同一性混乱,产生心理与社会的适应性障碍。
马西亚(Marcia)以“探索”和“承诺”作为两个维度,将同一性划分为四种状态,我们可以尝试将这四种状态与影片中的人物对照思考:
(一)完成型自我同一性(identityachieved)
个体经过一段时间的探索之后,形成了对某种职业、价值观念、宗教信仰等的承诺,并积极地投入到所选择的事业中去。这是自我同一性发展的最佳状态,表现出目标明确、乐观进取、主动亲和、果敢直率等人格特征。
对照人物:郑警官
(二)延缓型自我同一性(identity moratorium)
个体对有关自身发展的重大问题处在积极的探索阶段,但尚未在各种可能的选择中最终形成承诺。这种状态下的个体通常具有较高的焦虑水平,通过拒绝、发泄和认同来控制焦虑,对经验具有较高水平的开放性和较高的自尊水平。可能表现出的人格特征有:较为敏感、悲观、情绪波动大、能积极探索、有追求,但容易不切实际、好高骛远,因而产生挫败感。
对照人物:陈念、小北
(三)早闭型自我同一性(identityforeclose)
个体没有经过自己的思考、选择和探索,就直接形成承诺。这些承诺往往体现的是家长、重要他人或者一些权威人物的意愿。早闭型自我同一性状态表现为自主性差,常使用防御性的自恋来维持自尊,对经验的开放性低,思维刻板,对权威领袖有较强的遵从倾向。
对照人物:魏莱
(四)弥散型自我同一性(identitydiffusion)
弥散型自我同一性也被称为自我同一性混乱,是指个体既没有进行主动的探索,也没有对一定的价值形成承诺。个体对未来感到彷徨迷惑,不知所措。能表现出的人格特征主要有:孤僻被动、消极悲观、情绪不稳定、不思进取、任性随意。该状态下的青少年容易受外界影响,被动接受和顺从社会压力。
对照人物:胡小蝶
抛开早闭型和弥散型,聚焦于求索的过程,我们可以看看陈念和小北的历程。
两个人都认为“赢”是重要的,赢才有主动性,才能选择。两人在追逐赢的路上相逢,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伤痛、孤独与倔强,迅速产生了认同感。
两人结成了紧密的同盟,一个是“我帮你赢”,一个是“我替你赢”。虽然暗生情愫,但无需表达,也不用承诺,两人的情感链接比两性关系更加牢固。
他们慢慢触到了彼此的伤口,看过了对方最残破的样子,两个没有养育者,独自面对世界的少年,自此不再孤独,成了彼此的朋友,爱人,父母。
他们找到了活在世界上的另一种价值,即是“关系”。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来说,原本处于安全和逃离缺乏的需求层次的俩人,体验到了“爱与归属感”的满足。这是两人对自我同一性探索的重大进展。
他们对同一性的终极考验来自陈念最后的选择。误杀魏莱后,小北告诉陈念,如果由他去顶罪,至少有一个人能赢。小北做了一个少年想到的最周密的计划,不惜犯下更多罪行确保陈念无虞。郑警官虽然猜到了真相,却无法打破两人坚定的同盟。小北完成了高考,获得了632的高分。
此时的陈念,离赢只有一步之遥。而赢对于她是什么呢,似乎只是一个幻影,她迷茫了。赢,代价是小北,失去了爱与归属,回到了孤独。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赢和小北哪个重要?陈念经过痛苦的探索,形成了她对人生价值的承诺,她选小北。
去探视小北的时候,小北看着陈念笑了。两人的影像在玻璃上重叠着,就像自己与另一个自己,虽然一个男,一个女,一个外,一个里。此时,两人同时完成了自我同一性的确认:什么才是人生中更重要的,什么才是我想要的。对彼此的确认感让两人超越了输赢,超越了对危险与缺乏的恐惧,两人变得坚定,无畏。此刻,他们真的长大了。
你我皆少年
自我同一性简单来说就是: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我要做什么。能够解答这几个问题,就形成了稳定的自我同一性,埃里克森认为,这道题是我们青少年阶段应该完成的。
我们真的完成了吗?
如果我们没有完成,只是遗忘了,那现在的我们和少年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同?也许就像陈念的妈妈说的,当大人就有一点好,记性会变差,什么事都不会往心里去。也许,大人没有更勇敢,没有更强大,只是会了更多防御。
这部影片的一些低分影评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里面有一种激烈的情感,暗潮一般在对电影情节、手法、演技的探讨中涌动。
我想那是愤怒。
我想因为我们都曾是少年。或迷茫、或乖巧、或孤独、或合群、或愤怒、或冷漠、或以上全部。我们甚至说不清我们的少年时代是怎样过来的,就像郑警官说的:长大就像跳水,跳下去就好了,人都是这么长大的。
可少年时候的我们并不知道,跳下去,是粉身碎骨,还是无底深渊。那些恐惧,那些无助,那些愤怒,你还记得吗?
一则评论说,自己也曾经经历那些,还好已经过去了。这部电影很好,可有什么用呢?
就像陈念的无奈和绝望一样,当我是少年的时候,你,真的能为我做什么吗?你,真的懂我吗?
我想,我们至少能做两件事。
第一,尊重少年。因为我们也曾是少年,我们也曾站在跳台上颤栗不已,我们也曾苦苦探索自我同一性问题。尊重他们的探索,尊重他们的颤栗,不要嬉笑,不要催促,不要以为那很容易。
第二,保护少年。少年的世界结构很简单,当父母,老师都拒绝接纳、理解他,他剩下的出路并不多。无论作为父母、师长,还是路人,当我们看到一个少年遭遇情境或情绪上的危机,请给他一点希望。一点点的理解和包容,都是他一个暂时的去处。可能我们帮助的是一个小北,也可能我们帮助的是一个魏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