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哥晚生八年,所以在我开始认真记事的时候,哥已经去了半封闭式的寄宿初中,那种连年假都不超过一星期的魔鬼学校。所以我对这个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的年轻人仅存着给我买辣条和上好佳,带我玩手柄游戏的记忆。
在哥的初中时期我只去过一次他学校,就记得大老远听到有女生喊我哥名字,看到我和我爸转头就跑了。那时哥总逃课去网吧,永远的倒数,爸妈被叫去好多次,就这样,他喜欢上了他唯一的初恋——有个可爱腻人的名字:田甜。 哥中考考了三百出头,连上技校分都不够,爸妈又是东顾西问地托关系找了所技校,手续办好了,钱也交了,结果哥跑了,和他的那群朋友以及田甜去外市疯玩,以行动证明他的抗学。最后爸妈妥协了,问哥想做什么,哥也不知道,最后想着自家刚凑钱买下的门面楼房,说,去学理发吧,以后开家理发店。好,哥说。
于是哥走了,去大城市学理发,同时和他一起走的,还有田甜。
哥去了山东,上海,苏州,同时一起去的,还有田甜。听他们说,哥和田甜一直在一起,听他们说,哥学理发,田甜学美容,因为妈曾说让哥找学美容的女朋友,这样家里一层开理发店,二层开美容店,听他们说,哥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田甜给买的,田甜的工资比哥高将近一半,听他们说,田甜怀孕了,又打掉了,他们还太年轻,无法对孩子负好责任。再后来,我听到了我们的妈妈靳女士反对的声音:因为田甜太矮了。那时我觉得这个理由太搞笑了,但妈确实好固执,死守这个理由不放。
第一次见到田甜时我已上五年级。过年到腊月三十哥才放假回来,带着田甜。矮,果真是矮,在哥已经一米七九直奔一八零的时候,田甜刚过一米五,穿着厚底鞋跟我一般高。所以靳女士才一直反对他们吧。哥招呼我和她的初次见面是让我们比身高,田甜笑着锤了哥的肩膀一下,我看着面前这个姑娘,长相不算出众,却有双弯弯的眼让人觉得很舒服,散着的发显得她愈发娇小。我想在别人眼中田甜和我都是哥的小妹妹。中午吃团圆饭哥没有把田甜带到家里。餐桌上,靳女士又提了田甜的事,依然反对,又威胁了哥:你想娶田甜就别想开店了,房子不是你的!哥没说话,低头扒饭。下午爸爸让我跟着哥去他那里玩——他和田甜租的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屋。哥出去了,田甜和我坐在一起,她细细地跟我讲着哥和她的故事:上学时,夏天教室里格外的热,她在前排乖乖听课汗却一直流,哥就换位到她后面,一直给她扇扇子,扇得老师忍不住吼了一句:我也热你怎么不给我扇啊...说到这里,我和她一起笑,看着她弯弯的眼,我心想,真好。
我上初二的时候,哥的理发店终于开起来了。没多久,哥告诉靳女士田甜又怀孕了,他要娶她,靳女士继续反对,说:她那么矮,你带出去不嫌丢人啊,你等着看亲戚朋友笑话咱啊,再说,她一个人在外面学美容,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的孩子...哥摔门而走。我不知道靳女士对田甜的偏见为何如此之深,只知道后来,我再没有她的消息了。
田甜没有亲生父母,只有对她不管不顾的养父母。想是无牵无挂,才愿追随我哥到天涯吧。
一次我帮哥收拾房间的时候,在蒙尘的书柜一角看到了田甜的日记本:又一个宝宝,妈妈不好,没有能力保护你。看着他淡漠冷静的背影,我好难过,为什么! 我看着本上墨水晕开的痕迹,心想,她那时一定很痛苦吧,所以后来才会离开。
今年哥结婚了,嫂子高挑瘦削,却没有一双弯弯的眼。我没去他们的婚礼,理由是学校不准假。虽然没能参与哥的人生大事,被靳女士称为白眼狼,但我,是心安的。我,又想起了那一双弯弯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