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去的米粉店吃完早餐,我爸骑着他那“哐当哐当”的老家伙载我到城郊转悠。
城郊还在建设,拆掉了原来惯性两层半的老砖瓦房,筑起了十几层楼的安置房。做好了的,一排一排,规划得整整齐齐,排了号安了名,就差一股“烟火味”。准备动工的,埋好了地基,扎好了钢筋,还有黄泥赤裸裸地露在外面,杂着野草,竖着几朵无名的花,花红打破了周围的死寂。
过不了三五年,那里会被这座城市融合,划出一片新的边界线。在久不归城的游子眼里,城是变幻且莫测的。小时候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得很顺畅的路早已物是人非。
顺着江边公园的柏油小道一直往前走,不远处建了个老人活动中心。地方够大,三栋办公楼加两个门球馆。人影窜动,陆续出入几个退休年龄的老人,像上班的年轻人儿那样,赶个时间,匆匆忙忙。这样也挺好,老人们也有乐趣,无需苦恼如何打发时间。
穿过一小桥洞前,道旁斜草坪上有一群妇女正坐一还没巴掌大的小板凳上低头拔着草。然后我爸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一转头看见姑妈混在那群妇女里面。她和我爸寒暄几句。期间姑妈声小如蚊,我几乎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可是我爸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准备离开了。我只知道,我没有叫她,而她在一整个说话的过程里也不曾提到我,甚至没有看我几眼。之后路上,我爸骂我不懂事,见着姑妈也不知道打声招呼。我只是默默地在后座坐着不说话。
父族亲属中,除了我爷爷和我爸,其他人都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女孩。一开始,爷爷也不喜欢女孩,但是奶奶不愿意带我,只能他带着我,带着带着他就不“嫌弃”了,一直到小学四年级他去世。幼儿园时,他背着我上学放学。每次路上遇到买糖葫芦的贩子,我都会哭着闹着要买,他也不多说,要买就会买。付钱时,小小的我踮起脚看着他弯着背从裤袋里掏出零零角角的钱,心里又免不了升起一丝自责。我知道,他自己并没有多少钱。他仅存的私房钱的钱都花在了抽烟上。他背着家里人上小卖部买烟躲在厕所里快速地抽完,然后想要“毁尸灭迹”。只是每次他从厕所里出来身上都残留一股烟味,厕所里的烟味就更浓了,许久才散尽。当自己自责时想起他的错误行为,就有了给自己心安的借口——没关系,这总比他自己买烟抽伤害自己的身体好。尽管父母反对买路边摊,但他每次都是那旁边的我取笑,笑得露出嘴里剩下的几颗牙,像是满脸褶子而且坏了牙的老虎。但他依旧只要我要就给我买。孩童的记忆中,他就是比那些对我不闻不问的亲戚好上千万倍。
他的出现定格了我意识里对爷爷的概念,直到认识同桌瑾的爷爷。
班上的同学都说瑾有一个好爷爷。大冷天耳朵冻得老红也要给瑾送热气腾腾的午餐。他会让瑾做很多她想做的事。做错了也很少责怪她……但他终究是别人家的爷爷,而我的爷爷只有一个。他也很爱我。
城一秒一秒在变化,而这座城里的人依旧还是属于这座城。无论未来离开这座城多远,无论是否同在一个世界,都似着江水,永驻这座属于它的城。
江里的水就这么一直流淌着。我出生时,它在那里;爷爷去世时,它在那里;在不远的将来,当我离开这座城去往外面的世界时,它依旧会在这里。它感受这座城的万千变化,目睹这城里人们的到来和离开。它就这样,一直缓缓地流,悠悠地流。时光乘着它不绝的流水,见证这座城,记住城里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