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先生——
我手中有小刀，怀里有炸弹
我不需要用真理武装自己，
把松弛的一天过成紧张的一天。
不要带玫瑰来，先生。
它们早已不是玫瑰，在上海街头；
当爱侣们肌肤相亲的那一刻，
空气里，到处都是玫瑰腐烂的香气。
“真理和玫瑰，都带刺儿……”
假如你一定要送点什么给我，我是说假如——
请将真理和玫瑰身上的刺
小心地摘下来，赐给我吧。
02
夏河是一条河
……你找不到的。
多好，你找不到——
它因仅仅属于我，而成为
一条无限自由、秘密的河流。
它从过去流到现在，不一定
从我流向你。
它从大地的裂缝流向云朵虚无
却不会流逝在时间里。
它反复流经我的身体，赐我
没完没了的涟漪、波纹、鱼虾鹬蚌
还有越流越遥远的河水与童年。
它允许我迂回曲折地返回，也允许我
径直离去，在城市五颜六色的
陌生人身上，嗅出自己的泥腥味儿。
多好的一条河。
多好，你找不到——
03
风行水上
起先看到的，并不是湖水
是群山：此起彼伏，抱首而眠
如老来伴。激情过去，整夜的肌肤之亲
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是不明真相的游鱼，不时掀起湖底淤泥
偶然路过的人，心旌摇荡
而左右晃动着的，心中的欢喜
是肥白的云朵，铺展棉花的身体
是小野鸭，气喘吁吁地
一只，追赶着另一只，又一并消失
是一群冕柳莺拍打着翅膀，替人们欢喜着
金合欢的王冠。
是一眼
能望见的所有事物，在湖面上一一露出
镇静的面容
如颤抖微微，如波光粼粼
04
我确曾在湖水边哭泣
我确曾在湖水边哭泣
不只一次。在芦苇丛中的大石块上
背对着身后的世界，一个人
痛快地、无所顾忌地流泪
此刻，我再次来到这里
再次坐在我每天坐过的那块石头上
日影刚刚来到头顶上方
湖光粼粼，细浪如美人秋波暗送
它不介意平添一片浪花
我也不害怕失去眼泪便永远地
失去幸福。既然来了
就要认真地，为站在我身后
所有的人
逐个逐个地，细细地
哭一遍
如果今日没能替你哭够，亲爱的
要相信：还有明天
05
每一片叶子都很害羞
终于，她放慢了脚步
路边的行道树也慢了下来
变得清晰：叶子是叶子，花是花
一只灰背鸫跳出来，夺走她水濛濛的眼睛
迷人的眼睛，不容易看清自己
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了
在树木的阴影中，她眼里的迷茫
尤其显得光彩照人
猎人不这么想吧
迟到的人也将永远错过，不会理解
这一刻——
瘦小的灰背鸫，用嘴轻轻地梳理羽毛
就要飞起来了，飞起来——迎着正午的太阳
多美啊，每一根羽毛都流光溢彩
多么美啊
……她终于停下脚步
06
谈谈毛核木
不存在的事物更适合人们一边走
一边漫不经心地谈及——
比如：一匹烈马跃进你身体的森林
你孤身跳下悬崖，是拯救马还是自己
比如爱：一阵风而已
而你想见的人，总在不停地变幻
面容，总是来不及熟识
一天就结束了
“石头渐渐地凉了”……①
伴随着瓜子壳和粘稠的口水
一句话，紧接着
另一句，争相跳出来
为了保护深藏在果壳里的心
免于被揭开……
或许，毛核木正是这样的事物：
它从未存在过，在你的世界
而当我提起，它已在我心里深深扎根
并朝着舌尖的方向，又向上
生长了一公分
①引自姚风《炙热的石头》。
07
从不谈及永恒
回来的路总比去时的路要长一点
相较于又冷又湿的昨天，今天阳光明亮
阴影的美学始于光，可以穿过缝隙
来到眼前这株果实累累的朴树底下
嘿，外乡人，吃本地野生的水果吧
它们可比超市里漂亮的进口水果更有风味
被风霜爱着的事物，不需要漂洋过海
你看你看，天上的星星
比大地上奔走的人更懂风情：
星光闪耀，从不与人谈及永恒
08
台风中的世界观
台风来了。我猜她正坐在
台风的中心，那是另一个世界
像一个谜。我曾试图找到谜底
在怀疑的漩涡中，我先否定了自己
继而是这个世界。台风来了
我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要关好门窗，静观其变。那一截截
被狂风刮断的树枝，昨天还在枝头
叶子还是绿的，枝丫还在喘息
这多像我们的生活。当时代的列车
呼啸而过，留下一地狼藉
不堪收拾的结局，谜底并不重要
趁睡意尚存，在台风中心睡个
回笼好觉，这才是要紧的美事。
09
微风从东南方向吹来
微风从东南方向吹来
一棵树，因为有鸟
每根枝条都活了过来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来到山中
树和鸟，全都不知所踪
微风依旧，从东南方向吹过来
我早已忘记年轻时遇到的那只鸟
是只什么鸟，见到的那棵树是棵什么树
是否还活在林间，它能不能感觉到
吹拂过脸颊，那一阵比一阵温柔的微风
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多么美好的东南风啊
曾经偏东，现在偏南
10
大岛樱的欢喜
大岛樱的欢喜，是白色的、不重瓣的。
山茶花的孤单，是白色的、不重瓣的。
为这永恒的一天，在成群结队的大岛樱中间，
她欢喜万分。
这一天真长啊！在一株低矮的山茶花旁
永远没有离开过的外祖父
反复挥动手中铁勺炒着山茶，“嚓、嚓、嚓”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
多么欢喜啊。
她是白色的、不重瓣的。
多么孤单啊。
她是白色的、不重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