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风吹得很紧。在室内都可以听到像笛子一样的风声。走出去,觉得很冷,不像是春天,倒有些秋日将尽的滋味。只不过看见那些冒出来的绿芽,总还是知道,这里,现在,是春天。
爷爷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一个样子,似乎从未变过。他一直都是那个微微驼背,个子不高的老头,眼睛里总是透着很慈祥的光,脸颊 上的肉和手背上的肉一样,都有皱纹,很松弛也很软,而且是庄稼人特有的那种黄色的皮肤。他的手指很长又有些细。穿衣服总是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衣,外面是一套中山装,中山装有四个口袋,下面的两个大一点的口袋会偶而放一些纸张,线头之类的东西,上面两个小的口袋一个放着烟盒,一个装着散钱,最多便是一角至五元。爷爷的头发很短,每天早晨他会先在内层戴一个白棉布的小帽子,然后再戴那个有帽檐的大帽子。
爷爷是很慈祥的一个人,说话从来不会大声嚷嚷。在我小的时候,家里还不是铁大门而是木头门。每天晚上我从学校回家和爷爷一起把大门关上。冬天,夜幕来临的很快,我放学都是狂奔着回去,走到门口看见那个亮着灯的屋子心里就会欢喜。爷爷总是在火炉旁边坐着,手不停地在火圈下翻着苹果或是梨子。奶奶至今都会讲:你每天才刚去学校爷爷就会把水果放进去,问他干嘛这么早就放,爷爷说:早点放进去好,到了放学就会变的黄黄软软的,小孩子牙齿嫩呀。此事每次家人提起,我都会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温暖夹杂忧伤。
村子里的小学有早自习,每天6点钟去学校时爷爷都会起床送我,回家便不在再休息。日日重复,细忆往日,我的父母都未曾多次送我去学校。幼时不懂,只当成理所应当,现在每每觉得当时是多么无忧幸福。那个可爱的老头还会不时的给我买一些零食,我很爱吃麻糖,那时候便宜,1元就可以买5根呢,爷爷总是会让那个卖麻糖的给我带一些。冬天,那个吃食曾经给幼小的我很大的满足和开心。
我们家里院子挺大,西边是一块菜园地,夏日,会种很多很多的蔬菜,茄子,黄瓜,青椒,西红柿等。总之,该有的似乎都有。我还记得有一天上午,爷爷把最大最好的那个西红柿给我摘来吃掉了,中午时候奶奶本来要用它做饭的,于是便把我和爷爷都数落了一通。做饭时候奶奶说是做拉面,待她出去时候爷爷做了切面,奶奶便于是乎更大的脾气数落爷爷。那个时候我觉得爷爷很可怜,但是他又从不还口大骂。
爷爷没有读过书,但是他也认识一些字,那是他小时候自学以及做村干部时慢慢积累起来的。小时候,家里不知道会从哪里出来一些报告消息之类的文章。那时我读一年级,爷爷经常会和我围着火炉东西相坐,要我读给他听,其实我哪里能够认识那么多字呢。读不下去时候我停下来说:我不认识啦……
他看看教给我,他也不认识的时候我就隔过去继续读。每次读完他都会说:不错不错,都可以认识这么多字了,还是读书好啊。我就会很开心,下次便读的更来劲。至今,我如此的想念他,因为那个老头带给我那么多的欢乐。我的爸爸妈妈也疼爱我,鼓励我,但是却似乎不是同样的感觉了。可能是因为他们很少会静静的坐在火炉旁听我读那么久吧。
这些记忆是深刻的,是独特的。
家里当时只有我们三人,他们的孩子大都在外面,家里安装固话得时间挺早,因为我记得老师当时给她丈夫打电话时候都会来我们家。爷爷每次接听电话都是同一个姿势,电话放在一个1米多高的柜子上,爷爷通常是左手握着听筒,右手放在柜子上,右腿半弯着站在左腿后面,有时候右腿会轻轻晃动,就像人们哼小曲儿时候愉悦的动作,我想爷爷当时一定是愉悦的心情。他也会有情绪,但是他不会呐喊,我从没有见过他大声咆哮的时候,即使动火也不会让人觉得胆战心惊。所以给我这种感觉的人,我打心里喜欢,不论我们是深交还是浅交。
爷爷那个时候还可以骑自行车,秋收的时候,他就让我坐在车子前面,载着我去玉米地。小时候不会怕脏,就用玉米杆子搭成小窝在里面玩,但是这种记忆究竟还是少的可怜。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骑自行车,那是一辆彩色的小自行车,当时我觉得很拉风的样子,骑着它和那些大孩子们到处乱跑,那时心情很干脆,好就是好,大笑。不好就是不好,可以大哭。爷爷每次都会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
爷爷的嗓音很好,年轻时候会唱戏。听奶奶说,有一次唱着突然有人往台上扔了东西,爷爷以为唱坏了,人家扔砖头,后来一看就是一整条的烟,那是村民给的奖励呐。晚上睡觉时,我和爷爷在一起,他有时候也会唱几句,每次我都觉得很惊奇。睡觉时,我把爷爷的脖子抱得紧紧的才可以入睡。奶奶常说:爷爷晚上都不敢翻身担心把我吵醒。现在想来觉得我怎么可以让爷爷那么累呢,真是幼年不体谅人。爷爷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那个时候我紧紧靠着爷爷也有喜欢闻这个味道的原因。现在,我还是喜欢闻烟盒的味道,但是我厌恶身上有烟味的人。
爷爷就是因为抽烟加上劳作,所以身体不是很好,不属于那种硬朗的老人。那个时候他在晚间会咳嗽出很多痰,尤其是冬天时候,他不能够一直出去外面吐痰,所以就都吐在一个罐子里,每天我负责清理那个罐子。我妈现在还总是感叹:我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懂事了,小时候乖乖的,也没有什么分别心。放在现在,不知我是否还会像小时候那么样不计较。
爷爷从生病到离开,给我的感觉都是很突然的一件事情。那是冬天,我记不得他病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是好像就在突然地某一天家里就来了很多人,床边出现了一个氧气罐,爷爷就在那里躺着,在后来,我的记忆就是空白的,就只记得有很多人。那几天我仍旧在上学,有一天早上自习后回家,蓝色大门上贴着两张白纸,很刺眼,那日人声和哭声更大了些,我由走变为跑,进入家门,看见爷爷穿着很新的衣服躺在床上,我走过去问爸爸
“这是怎么啦?”
“爷爷只是睡着了,不信,你去握握他的手”
然而那个触觉我至今都记得,是很冰很冷的。我没有见过爷爷在离开之际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他留给我的记忆,至始至终都是那么的平静。
还是那双手,只是不会再烧苹果了。
还是那双手,只是不会再变麻糖了。
还是那双手,只是不再会牵我去串门了。
那双手,不是爷爷的温度,那双手太冰太冷,让那个年纪的我觉得害怕。
”不对吧,这是死了吧。“我开始扯着嗓子哭。
是,那个时候,那个老头,是真的不见了,我即使小,但总也隐隐约约知道人死了就再也不会出现了。所以,是真的离开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有爷爷就什么都不怕,凡过去的,凡未来的,都不过是生活,无知便也就想的简单。
那场葬礼就和我之前看过许多的一样,有着长长的队伍,前前后后都充斥着人,前面是纸人纸马,后面是有节奏一般的哭声,那些纸人纸马的世界五彩缤纷,竟要比现世要好得很多,丰富很多。只是,以前是我站在队伍的外面看葬礼,而现在,是别人站在 队伍外面看我们。
那是个冬天,那天下着雪,那个总是眯眯微笑着的老头走进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头。至此后,他的音容笑貌都一齐被带走了,只是在人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么鲜明,立体,真实。如果,你不会忘记一个人并且深深的记得他,你一定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
逆来了,人顺受,而顺来的事情,却并不是一辈子处处有。老生常谈,然而,这便是活着。
我深深的庆幸并且感激:我的童年曾有一位特派天使。
写至此刻,泪几度不止,虽未能悉数尽表,却怀念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