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北京阜成门,
再向北走一段儿,
随着喧闹声渐少,
就到了宫门口西三条胡同21号:
鲁迅在北京的故居。
这个灰墙青瓦朱门的小四合院,
是鲁迅亲自设计改建的。
在小院南边的客厅里,
东墙的正中,
鲁迅挂上了他最喜欢的一幅画,
一副由粗条木炭勾勒出的画像。
这幅肖像素描的创作者:
陶元庆,
被鲁迅亲切地称呼为璇卿,
而他的人生,
正是因为鲁迅,
才能大放异彩。
当陶元庆还没遇见鲁迅的时候,
他初到北京,
是个才华无处施展的青年画家。
陶元庆不善交际,
除了到北京城各处转转、找找素材,
其余时间都宅在房间画画,
画完了就搁在屋里,
又脸皮薄不好意思推销自己的画作。
他的画作引起了同住舍友许钦文的注意,
许钦文是鲁迅的好友,
恰巧知道鲁迅最新译著《苦闷的象征》要出版,
需要绘制一个封面,
于是许钦文便向鲁迅推荐了毫无名气的陶元庆。
《苦闷的象征》是陶元庆书籍封面设计的处女作,
他大胆吸收国画和西洋画的精华,
将民族特色融入设计之中,
既不崇洋媚外,也不固步自封。
但他也担心自己的设计,
过于超前,没人能理解。
鲁迅收到陶元庆的这帧封面时, 竟高兴地连声说:
“很好!很好!
原画多色、鲜明、强烈,
首创了新文艺书籍的封面画。”
还在该书的《引言》里特别感谢陶璇卿君,
盛赞他“使书被了凄艳的新装”。(“被”通“披”)
1924年12月3日,《鲁迅日记》里写道:
“午后陶璇卿、许钦文来。”
这是鲁迅和陶元庆,
在许钦文的介绍下,
第一次正式见面。
北平的冬日,风紧天寒,
但在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里,
大家却聊得热火朝天。
陶元庆一向是个认生且沉默的人,
遇见鲁迅,却像找到了知音,
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其实鲁迅不仅文字功夫了得,
美术方面的修养也不一般!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们才能聊得如此投机。
从这幅封面画开始,
鲁迅便“一批一批地” 向陶元庆索要封面画,
鼓励他大胆创新,
支持他的创作。
鲁迅甚至会诚恳又谦恭地去信说:
“我很希望兄有空,再画几幅,
虽然太有些得陇望蜀。”
大家可以想象这样一个:
觍着脸,
叫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哥”,
调侃自己“得陇望蜀”的可爱的鲁迅吗?
鲁迅其实为自己的作品,
绘制了很多精美的封面和扉页,
他最重要的几部作品的封面,
却都是交给陶元庆设计。
以当时鲁迅的身份和名望,
如此谦恭地请一个青年画家作画,
便可以窥见陶元庆创作的独特魅力。
陶元庆对鲁迅索求的封面画几乎有求必应,
先后完成了《彷徨》《坟》《朝花夕拾》等封面画。
特别是《彷徨》一书的封面设计尤见功力:
三个并列的单色人物,
坐在一起看着变形的落日,
预感到天之将晚,想要有所行动,
但是缺乏果敢决心,依然坐着不动,
有彷徨徘徊之意。
但这个封面却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有人嘲笑陶元庆“太阳都画不圆”。
陶元庆只好愤愤地说:
“我真佩服,
竟还有人以为我是连两脚规(圆规)也不会用的!”
鲁迅知道以后,赶忙去信安慰陶元庆:
“《彷徨》的书面实在非常有力,
看了使人感动。”
信中还提到一位研究美学的德国人,
看了这帧《彷徨》的封面画,
也加以称赞。
鲁迅的鼓励与支持让陶元庆深受感动,
陶元庆更是以同乡晚辈的身份,
对鲁迅执弟子之礼,
不仅经常赠画作,
还不时赠送家乡的火腿,
以及从西湖边采撷来的梅花。
但这段友谊仅仅维持了不到五年,
1929年8月6日,
陶元庆因伤寒不治去世,
终年三十七岁。
许钦文将这个噩耗告诉鲁迅之后,
鲁迅给许钦文汇了三百元钱,
并叮嘱他为陶元庆置办的坟冢,
一定要在人间天堂的西湖边。
陶元庆去世三年后的一个晚上,
当鲁迅再一次翻开陶元庆生前送给他的画集,
回忆起当年炉火边畅谈的场景,
他不禁百感交集,
在画集扉页写上,
“倏忽已逾三载,
而璇卿已永眠于湖滨。
草露易晰,留此为念。
呜呼!”
陶元庆在西湖边的坟冢因战火被毁,
这位英年早逝但才华横溢的设计师,
最终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在“民国热”的当下,
很多人都被捧成了大师。
但陶元庆作为中国现代书籍装帧史上,
首用图案装饰作为书籍封面的第一人,
他没有受到吹捧。
或许是因为,
他只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
做好了自己的事情,
他也没有那么多传奇经历和风花雪月。
时下总有人感叹,
“民国之后无大师啦”!
其实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大师吗?
我们真正需要的是,
那些在我们所不熟悉的专业领域中,
专注做事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