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外的蝉扯着嗓子喊着，它喊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实在搞不明白，这大热天的，蝉这样拼尽全力嘶鸣，它不会热晕吗。
蝉应该是耐热体质，可我不是，这都八月初了，老师还不说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家。就因为我们马上就要步入高三了，所以我就得受这魔鬼训练。
可我完全听不到老师在讲什么，我只知道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着，黑板上粉笔飞速运转着，偶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砸在打瞌睡的可怜虫头上。
我趴在桌子上欣赏着政治老师的“聪明绝顶”，同桌突然递过来一张纸条。
“听说今天老广场有马戏团，好多动物呢，还有你最喜欢的孔雀。”
“所以呢？”
她没说话了，一个劲地冲着我眨眼睛，一会看着我，一会看着门口。她摊开双手，满脸写着“懂了没？”
我偷偷地向她做了个OK的手势，另一只手立马放到了肚子上，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呻吟声。
“报告老师，晴天肚子痛，她痛得快受不了了。”
憨厚老实的政治老师扶了扶眼镜，立马说：“赶快，你赶快陪她去看医生。”
“好的好的好的，老师你放心。”
02
同桌扶着我走出教室，走出校门。我俩从来做戏都是做全套的，不出校门绝不破功。
走出校门，她看着我，我看着她，两人捧腹大笑。
搭上公交车，我们直奔老广场。
广场上说不上人山人海吧，却也是少有的热闹。男女老少，带小孩的，遛狗的，陪老婆的，老伴儿出来遛弯的，都聚集在那些帐篷前。
那儿有好几个围栏，有全封闭的，装着老虎和狮子。也有半封闭的，装着我最喜欢的孔雀，边上的围栏里还有几只鸵鸟。
“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老鼠？”同桌夸张地喊道。
“咦，多恶心。走吧，陪我去看孔雀。”我催促她。
“不去，我要看老鼠。”她摆摆手，居然真的认认真真地趴在那围栏边了。
03
我默默地一个人来到孔雀这边，在我看来，孔雀是最优雅的动物，因为优雅所以显得高贵和神秘。
我尤其喜欢她们身上的蓝色羽毛，那一抹蓝色在阳光下显得更好看了。
距离围栏一米多的地方有一根羽毛，是蓝色孔雀身上的。
我转了转头，确认我的周边没人在看着我以后，立马趴下身子，手通过围栏的空隙伸进去，我脸都快贴着围栏了，可还是够不着。
我急了，又用力地往前伸。我知道我不管怎么用力都够不着了，于是我沮丧地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望着那片在阳光下绽放着幽蓝的羽毛。
04
他出现了，一个像孔雀一样带着神秘和优雅的少年。
上边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色棉布短袖，裤子是泛白的蓝色牛仔，看着像是穿了好些年的。
他手里拿着三根孔雀的羽毛，正是我想要的那种颜色。他把羽毛放到我手里，咧开嘴笑了。
“真好看。”我心想，我想的不是羽毛，是这个少年。
奇怪的是，他就一直那样笑着看我，也不说话。
“谢谢你，你这羽毛哪里来的？”我笑着问他。
他突然冲着我摆摆手，然后指了指他的嘴巴，又指了指他的耳朵。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竟然是个聋哑人。
我双手合十，把羽毛夹在手掌心，冲着他笑。我想用这样的动作表达我的谢意。
他突然着急了，最后，干脆把手放我肩膀上，他一手按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拼命地摇着，他松开我的肩膀，在地上画了个圈。
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叫我不要走，等他一会儿。
我不停地点头，告诉他我不会走，他才放心地离开。
05
我看着他从围栏的一边开了个门走了进去，原来他是里面的工作人员，难怪他会有孔雀羽毛。
等了一会儿，他拿着纸和笔跑了出来。
“我可以写字，我们可以聊天的。”他左手写字，写字时的样子太好看了，阳光透过他的身体，投射到白纸上面，那一行字突然有了温度。
“谢谢你，我好喜欢你送的羽毛。”
“不用谢，我看你拼命地在那够，怎么也够不到，你那样子可爱极了。”
“讨厌，哪有这样嘲笑人的。多丢脸，这么糗的一面被你看到了。”
他看完我写的话，又着急起来，脸瞬间红透了。他急忙摆摆手，然后快速地写下：“不是的，不是的，没有嘲笑，是真的很可爱。”
我正想回他呢，同桌跑到我身后，用了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说你哪儿去了呢？原来在背着我撩小帅哥啊。帅哥，你好啊！”她冲着少年摇摇手。
少年摸了摸头，也羞涩地摇了摇手。
“这谁啊？”
“刚认识的，里面的管理员，他还送了孔雀羽毛给我呢。诺，你看。”我嘚瑟地显摆我手上的礼物。
同桌想要来抢，我迅速拿开了，她追着我在老广场跑着，最后终于认输大喊着说不要我的了，我才停下来不跑了。
少年赶紧跑到我身旁，举起一张纸给我看。
“慢点跑，别摔跤了。”
06
那一刻，阳光下他的脸真的好温暖，他就像一个长着翅膀的精灵，在那一刻飞进了我的心里。
可现实就是我和同桌马上就要回去了，我们出来得太久了。
我遗憾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我们要离开了。
“他不会说话？”同桌惊奇地问。
“而且还听不见声音，真是个可怜的人。”我说。
他收到我的讯息后，立马又低头在纸上哗哗地写着什么。
“我们今晚还在广场上，你还会来找我玩吗？”他把纸条放我手里。
我看着那一行字，没有半点犹豫地冲他点点头，我用右手食指指指他，又指指我自己，意思是要他等我。
他一直看着我们离开的背影，直到我们离开了他的视线。这是我同桌告诉我的。
“晴天，我觉得他喜欢你。”
“怎么可能？”
“真的，你看他看你时那眼神。”
“他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你别逗我！他可是个聋哑人。”
“那又怎样，他那么美好，这就够了。”我瘪瘪嘴说道。
她一副看到外星人的样子，一路喋喋不休地跟我强调那是个聋哑人，要我三思而后行。
07
我这个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我是一定会做到的。
所以我赴约去了，白天大晴天，晚上自然就有那皎洁明亮的月光。
他在老广场的大门口站着，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没看到我，他不停地在那东张西望。根本就不知道我会出现在哪个方向。
我偷偷地溜到了他的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看到我以后，立马就咧嘴笑了。
他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纸和笔。
“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是下了晚自习来的，我可是个不翘课的乖宝宝。”
“那，今天下午？”
“这个，下午纯属意外，哈哈，不提也罢。”
他看完纸条，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你真可爱。”他写。
“你就不能换个词夸人吗？”
“好吧，你真好看。”
“不行，听着太勉强了。”
他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好像被我逼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我们围着操场走了一圈，一边走着，一边在纸条上聊着一些有的没的。
十一点的时候，他看看手表，在纸上写下：“好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我已经跟班主任请了假，再说，这个点，我已经进不了寝室门了。”
他一脸惊恐，“那你怎么办？”
“我们就在这呆一晚上不好吗，今天的月亮真好看。”
08
他也许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们要到全国各地去谋生计。我想着。
而我只想趁着他还没离开，能这样陪着他，陪他聊天，看他那双纯粹的眼睛，还有那温暖的笑颜。
“可是，有蚊子。”
“我不怕，我出门喷了花露水。”我冲他狡黠地笑。
他突然满脸宠溺地看着我，月光在他脸上缓缓流动，我差点没忍住自己想亲他的冲动。
我们走到广场上的那个秋千上，他是个体贴的少年，两手一直紧紧抓住那摇晃着的秋千，直到它停下来，才让我坐上去。
我看着他的侧脸，夜色中他的轮廓实在是好看，这次我没控制住我的手。
我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地滑过他的左脸，他转过脸看着我，又拿起笔。
“你干嘛碰我的脸？”
“碰不得吗？”
“碰得。”
“那我的嘴可碰得你的脸？”
“碰得，很碰得。”他用纸条挡住他的脸，举起来给我看。
我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凑到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
“这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
“你碰得我，那我碰得你不？”
“碰不得，碰不得，碰不得。”
我举起纸条在空中晃来晃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凑到我的面前。
那是我的初吻，那种感觉，甜甜的，软软的，电流通过全身，我的身体酥酥的。
我偷偷地睁眼看他，没成想他也在看我。我俩顿时就停下来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我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09
清晨，他叫醒我，“你要赶紧回去了，我也要回去了，被老板发现我溜出来了，他会骂死我的。”
我揉揉眼睛，看着他，我好像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我走了五十米，他突然追上来，给我一张纸条，“要记得我。”
我走了一百米，他又追上来了，“要记得联系我。”他给了我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那时候我没有手机，所以只能用纸条存着号码。
“你打电话，一分钟不要挂，我就知道是你。”他在纸上写着。
我让他回去，继续走，走到广场门口的时候，他又追上来了，“我喜欢你。”
我看着纸条，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回他，“我也是。”
他笑了，笑着笑着也跟着我哭了。但他必须回到帐篷了。
我不停地回头，却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把那些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回学校上课了。
中午下课后，我走到公共电话那儿，想给他打电话，伸进口袋里去拿纸条的时候，口袋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脑袋一片空白，我跑到马路上，拦了辆的士。
10
赶到老广场的时候，那儿的帐篷都没了，围栏也没了，只剩下一地的塑料袋，远处的秋千还在晃着，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是来迟了。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草地上，放肆大哭。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看着那三片蓝色的羽毛，我多希望，我从没有遇见他，如此，我才不会这般绝望，心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