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此生,物是未人非
<一>夜半清风,浅醉闲眠。
窗半敞、夜微凉,风儿掀起清雅朔白的光,拂开纱帘,侵入漫漫弥弥的思绪……
丝丝滑滑的风宛如一支微凉的手指,撩过胸膛,打着圈儿牵引起缠绵浅醉的心情;迷离着眸子,望窗外的星点,静听斑驳声响。
此刻酒憩、睡意朦胧,微躺。
这样的夜里,让人宁静安详,却不乏淡淡忧伤。衣杆上轻摆的衬衫和零乱的棉袜,寂寥婉转,它们于此陪伴,便注定摆脱不了浓度的皂粉,浑身不畅,不如她那里的轻柔、细致、幽幽清香……
一个清风伴月的夏夜,一场酣畅后的醉意,一缕闲愁、几点相思,那飘渺逝去的故事云淡风轻,朋友一起惺惺相惜,倾诉岁月别离,轻风袅绕间便又尽诸尘尘埃埃、月月风风……
<二>浅吟轻唱,烟火曾华。
记得这样一个故事……
她扶着露台栏杆看着远处盛逸的烟火,繁锦亮起熄灭,便又幻化成冰冷的尘埃缓缓落幕,她转过身蹒跚离去,静寂的内心让泪水沾湿了衣襟……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那年她刚满二十三岁,不顾父母的反对和他在一所教堂里相约厮守。婚后不久她怀了孕,而他为了斯大林格勒的胜利,跟着军队去了另一座城市。次年二月的某天,她在一个有露台的房间里生下了他俩的孩子。这是一个漂亮,白皙的小女孩,她看着她,苦涩的笑了,一个生命像他的影子,在生活里开始了延续……
她不知道他还是否爱着自己,因为繁华的烟火过后,她们不曾再见。她的记忆让他冰冷陌生,那张脸、那双臂膀、那魁梧的身体,那胸怀里的温度……渐渐消失、慢慢冷却。他走后杳无音讯,有人劝她再嫁,不要把灿烂的韶华泯灭在无期的等待中,她总默默无语。
她内心里知道,是自己再也承受不起另一份爱,那刻骨铭心的思念、隽永雕刻的爱没有丝毫空缺,再也无法被触动。她把所有的爱给了他和她的女儿。
悠长的岁月,白发伏上了她的双鬓,“喀秋莎”般美丽的脸颊开始暗淡,皱纹蜿蜒的爬上了她的眼角和额头。女儿大了,出了嫁,她没有随女儿的心意离开这座有露台的房子,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这里宁谧的等待和灿烂的烟火,但这里却成了一个人的空荡。
香红木梳妆台、双人大床、琉璃高脚橱、瓷盘里他曾拿起又放下的餐刀……一切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她已是一个老人,生命的流逝永远抓不住时间的遁逃,她像五十多年前一样,对着镜中的自己打上腮红、描勒双眉;她陷入神往,双手交叉着放在自己的肩头,镜中出现了他英俊的脸颊,侧身拂着她似玉的双手,神情陶醉于她的美貌……景物依旧、时光不在,顿醒过后,一切又归于冰冷。
露台房子要拆迁了,老人潸然泪下。这年二月,她即将离开陪了自己近六十年的老房,她思绪飘渺起来,想起了历历往事,想到他,想到他陪在身边的那个新年,那个露台远处一起赞美过的绚烂烟火,那一刻,他们相拥在一起,心已经融合,周围的一起已经融化……
终究是要离开的,就在告别房子的前一天,在整理物品时,从女儿的柜子深处滑落出一封尘封泛黄了的信:地址写着斯大林格勒前线指挥部,日期是某年某天。这是一个“阴谋”,女儿的阴谋。
信上内容大抵是:人们从瓦砾堆里刨出他的时候,他已面目全非;他匍匐下去,双手死死抱着胸膛,当人们用力把他双手摆平时,看见了他胸口压住的一张旧照片,是他们的结婚照……照片随信一起寄回了他们的房子。此刻,她眼泪涌出了眼眶。
翻过那张血迹凝固褪去的照片,在背后,他用钢笔写下的清晰字迹:“我想念有你在一起时的烟火,无论何时、何地”。
她哭了,哭的声音很大,脱落牙齿的下颚与褶皱的脸颊扭缩在一起,此刻她撕心裂肺……她也终于知道,他真的爱着自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三>错了季节,奈何秋刀损年华。
生命中那些悸动,那华美的相遇,那镌刻的美景,一丝一缕,一章一节都让人目眩。清晨的阳光,夜晚的明月,枝头幽幽雅雅的花朵和缭绕相伴的清风,像紧握的双手,让陶醉在景物中的我们不知归路。
某一个瞬间,某一次心动,在眉宇之间、在指节之上、超越行吟的诗篇,与万物融合,一切浸染……草木低垂,鸟儿轻唱,流水涓涓,四季冉冉,心神相会处极尽清朗、缠绵。
然而“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由白痴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喧哗和骚动。”——出自《麦克白》。我同意,我为莎翁折服。金戈铁马、餐风饮血,霎时烽烟又起,风云叱咤,不过是些慌乱的痴人造就的兵荒马乱,乱了方寸却还洋洋得意。错了季节,在黄昏里期盼日出的到来,在日出时分昏昏欲睡,不能越过;忆往昔,那曾偏舟的渡口,如今怕已藤蔓纵生,荒草掩然了。
岁月如刀,年华尽损,谁还能在清晨日暮里,细细品味一首小诗,一同咀嚼一些文字,一起吟唱小曲呢?不再相问,让浮华的争论与斗争,换化成杯中的一口小酒,恬然流淌进心中的冰凉,在灰白的瞬间归于平静,交与天边淡淡的浮云,远去、远去……
赏心悦目的仅仅只是一季花期,我待山花烂漫却杂草丛生,不相问,罢了罢了吧……
<四>带吴钩,那心中的江山
滚滚长江,策马当歌,凌然正气,万将丛中取上将首级,马革裹尸还,铮铮铁骨,气吞万里如虎!我来自硝烟弥漫的古战场,我的盔甲铮光发亮,我的阔刀哐啷作响,我只是万军丛中的一个小卒,一个冲在中军之中的矮子步兵,但从我迸发着鲜血的目光中,我已经把生死交给了渴望的胜利,把灵魂交给了不败的战场;我是嗜血的战士,我是壮烈山河的缔造者,美丽的万古江山,我要为你献上沸腾的生命!
“士为知己者死!”当将军勒起高大的燿红战马,喝出一句“冲啊!”,顿天的战鼓、呐喊,伴着弥漫天际的飞沙,充斥万军的勇猛直捣敌方阵营。四下传来利刃划开盔甲,刺破肝胆的悦耳声响;眼前伴着手中的阔刀,扬洒起一股、一片、一饮、一瓢的鲜血,洒在干裂的土地上,泛起滚烫的烟尘。兵器交错,战马践踏,旗帜褴褛,漫天的飞箭和浑天的硝烟,在身边倒下的一个个尸体上凯歌欢腾;獠鸦盘旋、落下,寂寥的奏响哀号,在残缺的尸体上跳跃……
将军,那一年是个庄稼汉,在她夫人被溺死在井中,他的小儿子被挂在树杈上时,他立下了誓言。也是那一年,我跟随了他,他并不知道有我,因此我没有趋炎附势,也没有追求权贵,每当战事短暂休息,我会掏出长了霉的干粮,听身边的哥们谈论将军枭雄的事迹,每每我热泪盈眶,干为之付上一切。
一个矮子兵是什么也不求的,但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杀敌无数后可以从中军杀到前军营,证明自己胸膛的刚硬,证明自己男儿身的万剑不穿;也可以更多的扑倒几个敌方猛将,斩断几张标杆大旗。将军说过,那一年他失去了太多,但他得到了“男儿带吴钩”的真谛。他说他亲手烧了自己的房子,填了那口井、砍了那颗树,用自家的铁锅锻了一把长剑,并撕了刚满17岁大儿子的圣贤书,为他裹上了黑头巾。
从那以后,他打土豪、斗劣绅,所向匹敌、无往不胜;也从那以后,爷俩像两个兄弟,黝黑、垢面。将军攻城拔寨无往不利,斩杀了关东名将,河北名宿、山西俊杰,蜀中将军等等等等,扬威立万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但儿子依然是儿子,还是一个矮子兵……
时过境迁,当很巧妙的机缘,我在矮子兵营遇到了将军的儿子而表示我的疑问时。公子笑了,说:从17岁到如今、杀敌无数、士气高涨、队伍激增,不是因为神,也不是因为父亲,而是因为父亲嘴里描绘出的那片壮丽河山,那人人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我拜服了,为了我的知己,我伟大的将军,我们壮丽的河山,我又瞪大了狰狞双目,啃起我发霉的干粮,咬着矮子兵的信念,去争取更大更伟岸的胜利!
<五>此生只愿,物事未人非。
诗中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青梅煮酒,义结金兰,美人珠帘里故事的旧物还在那里清晰的坐立着,然而人却不知何处去了?故时今日,我醉醒后深忆那历历在目的以往,独爱上了这纸的深情。气吞山河的豪迈也罢、树上柳梢头的婉约也罢,自不比那空有山盟海誓,义气凌然的言语,但微风习习,懂我的人,会与我撸起一扁轻舟,泛波莲池,摘采一莲新叶,将那些长长短短的思念尽诸笑谈中……
天青色,等烟雨,我也在等你……
我只愿此生,物事人未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