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喀嚓……”列车缓缓开动了。
这是一节由南向北的传统绿皮车硬座车厢,两边均匀的分布着面对面式的座椅,两个或三个一排,座位的正上方是放大包小包的行李架,旁边则是厚厚的玻璃窗,窗外不断闪过草木的掠影。两排座椅中间有一张架在车厢壁的小桌板车厢中间有一条窄窄的过道,宽度仅能容下一人。椅子上人满为患,男女老少散乱的分布在车厢的不同位置,过道上还有不少或站或蹲着的乘客。尽管车厢内挤得难受,但人们脸上还是洋溢着归家的喜悦。我们的春运主力军——外出务工者,终于可以回家和父母妻儿团聚了。
也许是夜晚的临近让人感到疲惫,车厢里有着不少或站或蹲在过道,还有蜷缩在车厢连接处的人。他们多是农民和务工者,脸上的表情大多是麻木,空洞的双眼写满了疲倦。他们身上有着乱七八糟的味道,穿着一点也不讲究,鞋子沾满了泥土,随身的包袋上有颜色深渍的污迹。他们买票过晚,又不懂得在网上订票。这令人难以置信,即使在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他们仍不懂得在网上购票。站票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入夜以后,行李多的人把行李的往地板上一放,当做沙发用,坐在行李上困了一宿的人,反倒比坐硬座舒服。行李少的人则更加果断,直接蹲在过道上,甚至干脆躺着。他们是车厢拥挤的最大因素。而通往厕所的路简直就是危机四伏的雷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别人身体的各个部分。
一节车厢到了七八点钟才会彻底醒来,而此时大家只是半梦半醒,手脚麻利的赶快起身泡面,大多数人只是眼神呆滞的坐着,等待着下一波困意袭来,让他们重新沉沉睡去。一位头戴黑帽的年轻小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插上耳机开始看视频,时不时的发出笑声。
厕所往往是有人的,但其实厕所有人并不是问题,问题是通往厕所的路上都是人。白天去厕所必须要准备好三字真经“让一让,让一让……”如果再配上二字真言“借过,借过……”效果会更好。在上厕所回来之后如果发现你的座位上有人,不要疑惑,也不要着急。尽管那是你的座位,但站久了的乘客会趁你上厕所或者接热水的空隙蹭座,在你回来之后就会把座位还给你,大伙也都很习惯这种做法。有的人回来之后会按住起身的蹭座者:“你坐,你坐,我坐这么久了也不舒服,起来站站。”
薄薄的窗帘逐渐招架不住,任由光线穿透进来。这时候车里彻底苏醒,从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球和一脸的倦容可以看出他们也没有一个舒服的睡眠。人声随即开始鼎沸起来,火车上熊孩子的哭笑声,打牌的兴奋声,售货员的兜售声,中年男子谈论国际形势的喧闹声,还有各种山寨手机十二个喇叭,手机放映电视剧的声音,所有的声音糅杂在一起。不止是声音,车厢里的气味也渐渐浓厚了起来。几天不洗澡的汗味、人的体味、泡椒鸡爪味、种类繁多泡面味、啤酒味、脚臭味,还有从厕所趁开门和关门时溜出来的屎尿味和烟味。所有的味道柔和到一起,造就了这种只有火车才有的味道。
似乎还嫌不够似的,小推车紧接着也冒了出来,“让一让让一让!”过道上的乘客极不情愿的各种挪动自己的身体,结果伸条腿都困难的地方居然能给车腾出路来。上面卖的除了啤酒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八宝粥,还有红肠和牛板筋——当然,和正宗的比起来都不怎么好吃。但是面对接下来遥远的路程,精神上空虚,嘴巴上不能空虚,反正十几块都掏的起,于是小推车并不急于让人让路——走的慢点有利于做生意。
列车上的推销员会不间断的来展示并介绍商品:特产牛奶片,蓝莓,烧鸡,刮胡刀,牙刷,充电宝,耳机,玩具,指甲刀……各种“奇珍异宝”应有尽有。而且推销员们一个个口齿伶俐,妙语连珠,几乎每个车厢都能成交几笔,运气好了一节车厢里卖个十多份不成问题。当推销员拿出机器人玩具时,座上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眼前一亮,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可以发光发声,模样讨喜的机器人,他张了张嘴,但很快又闭上。推销员叫卖几次无人响应后开始降价:“只要五十元了啊!回家过年不给孩子带个礼物吗?”胡子男听后不由自主的挪动了下屁股,朝着推销员说道:“给我看看。”胡子男接过玩具,仔细把玩着,同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似乎是想起了家里的孩子。紧接着胡子男把手伸进上衣内侧,抓出一把又皱又脏的钞票来,把手指伸进嘴里在舌头上划拉了一下,仔细的数出了五十元递给了推销员。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刺眼,靠窗的乘客逐渐的拉起了窗帘。“挪一下,让一让。盒饭10元一份。”餐车来了,意味着时间差不多正午了。一辆小推车里装满了盒饭,盒饭里的菜很简单,一荤两素,荤菜也就是意思一下,几筷子下去就没了。重头戏全在那些素菜上,咸菜豆角土豆……
总之和市面上的十元餐无法相提并论。但是这不是小吃街,由不得挑,这是很多没有备干粮乘客的不二选择。也许他们因为太饿,吃起来狼吞虎咽,最后个个都把“光盘行动”发挥到了极致。小推车依葫芦画瓢的依次走过车厢。两个来回之后,只剩下最后几盒可怜巴巴的盒饭打折出售。
车厢的过道川流不息,窗外的景色也络绎不绝。从森林田野到大川泽流,从郁郁葱葱到寸草不生,榕树,香樟树,松树,柏树,白杨。由近及远的在眼前不停地晃动,背景从绵延如带的梯田变成一望无际的平原,再撞进一片低矮的土屋或简陋的瓦房,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电线,还有吞云吐雾的小工厂,蝼蚁般晃动的人影。也有夜晚城市里的璀璨灯光,超市门前年终大促销的横幅……列车不顾车厢上乘客对景物的留恋,急速在铁轨上飞驰,似乎也要赶着回家过年。
天色渐暗,车厢里响起了即将到达终点站的提示音。农民工收起了“沙发”,弯着腰整理起东西来;黑帽小伙关掉了手机上放映的视频,摘掉耳机,伸了个懒腰;熊孩子们停止了哭闹,在母亲的怀中沉沉的睡着;打牌的男子们早早收起了牌局,各自对着手机上的聊天页面乐呵呵的傻笑;关心时事政治的大爷们也都停止了侃谈,怔怔的望着窗外;胡子男摸了摸包里的玩具,向车厢门口走去。
“喀嚓喀嚓……”列车与铁轨的激烈的摩擦声传入车厢,紧接着车厢门打开了,乘客们在列车员的指挥下一个个的走了出去,留下了空荡荡的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