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抽烟,常把诗写在烟盒上,
有时候也写在裁开的黄表纸上。
日历的空白处,
好像也有他的诗章。
姑爹和舅爹也写诗,
他们喜欢用毛笔写,
有时候也用黄表纸写,更多时候
是把诗写在孙子的作业本上。
有玻璃灯罩的煤油灯也很亮,
父亲将写着诗的作业本放在灯盏的对面,
舅爹将写着诗的烟盒贴到了鼻尖上,
只有姑爹端坐着,
盯着黄表纸上毛笔写的小楷仔细端详。
我躲在大人的阴影里捂嘴偷笑,
听他们将彼此的诗句,
用不同的声音吟唱,
还摇头晃脑,变换着不同的模样。
他们不是诗人,从未想过得奖,
更不敢有出书的期望。
他们只是读过私塾的三个农民,
无论环境多么糟糕,
对诗歌的热爱,
却是不变的方向。
二)
一个耄耋老人,穿黑色夹克,
手里拿一把黑色长柄雨伞,
黑色鸭舌帽遮盖着银白的发。
他从斜挂在身上的黑色帆布包里,
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递给父亲,
“老先生帮我改改,
我儿子半年以后回来,
答应帮我出一本诗集。”
父亲接过本子,客气地留他吃饭,
老人婉言谢绝,转身蹒跚离开,
黑色的长柄伞成了他的拐杖。
父亲将老人的本子放在我的缝纫机上,
对折裁开的A4纸,封皮是挂历的彩页,
顶端用粗麻线手工装订。
娟秀的字体,工整地写在每一页,
认真得像好学生的作业。
黑色的碳素笔迹,横平竖直,
就像画有隐形的格子一样!
每一首诗都写着标题,
五言、七言,还有各种词牌的词,
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标注着写作日期,
跨时几十年之久,约一百多首诗!
父亲说老人原是一个会计,
儿子定居国外,
自己一个人常年独处。
我不禁惊叹老人对诗歌的执着,
因为这一本诗集,
我对这个陌生老人肃然起敬。
三)
我不会写诗,
我以为诗就是顺口的长短句,
不用标点,随意排列成行。
父亲偶得佳句,总拿来与我欣赏,
我只匆匆一瞥,少有夸奖。
总觉得父亲的诗句有些牵强,
为了表示孝顺,我还笑着说
“等我老了,也跟你学写诗”。
我还没老,父亲就走了,
我拿起笔,想兑现给父亲的诺言,
才知道写诗很难,
“平”“仄”是两把精密的卡尺,
我想到的字句,很难往中间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