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崖记

文/米诺马克

长崖

在这篇白崖记开始之前,我想起来小时候经常背的一首诗。

“风凛凛兮山万重,雪落草偃路难逢,马停风驻云开时,月升白崖照长空”

这首最早收录在《景集》里的诗是写塞上风光的,诗名是风凛,其实是因为原题目早已佚失,选取前两个字做诗名。成诗年代和作者也都难以考证。但是因为浅显易懂,被宣教司放进了启蒙读物《童稚集》里,下至搬个椅子听教书先生吟诗的小孩,上至古望城里的大学士,都对这首诗都在熟悉不过。

我记得少时,背诗对我这样的孩子来说是一件苦差事,背不上来,抽查的先生着急,孩子也怕鞭子。许多孩子急中生智,倒也想出不少办法,比如长一点的诗,记住开头和结尾,背不下去了,就直接跳到结尾两句。

夏天的时候教书先生也昏昏沉沉的,一连抽查好几篇,听见一句“马停风驻云开时,月升白崖照长空”,再看着孩子装出来的,苦思冥想后终于背出来的如释重负的表情,很容易就放孩子出去玩了。

我那时也这样做过,这首诗是那一次抽查的最后一首。我推了推半打着瞌睡的先生,眼珠滴溜溜一转,撇了撇窗外的麻雀。但先生眼脸一低,问到

“你刚才背的最后一句,马停风驻云开时,月升白崖照长空,这个白崖是什么东西啊。”

“是雪山,说是塞上的雪山,就像白色的悬崖一样。”我吓了一跳,原来这位新来的教书先生并没有睡着,还好问的问题也还算简单。这估计是放课前的例行公事,先生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学生答对了,便万事大吉,自己也好对孩子父母交代。要是答错了,先生便可以眉头一皱,喊一句“再去温书!”。

但先生的下一个问题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那这个用来比作雪山的白色的悬崖,在何处?”

我也不记得那时候我是如何回答的了,也不再记得先生是怎么回答我的。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年,今奉上命重修文库,我才重新有机会,在文库重新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崖其事,已过多少春秋。今遂作此白崖记,以慰故人,以启来者。

若是数百年前,商旅要前往南夏,多半还能看见这一片海岸上的白色悬崖。从商河入海开始,直到安坤港,这一片海域至今都是“商旅不绝,舳舻蔽海。”

这一片的海岸也和别处不同。你看不见白色的沙滩或者褐色的滩涂,取而代之的是整齐而决绝的悬崖。按《天光地理志》载,“其势高决,浪击不动,壁立千仞。”

而在这一片如巨墙一般的悬崖中,有一段崖壁与众不同,与其他多为玄武岩组成的崖壁不同。它们多是白垩石,大理石组成的,绵延十几里,是一片难得一见的巨大白崖。而这一带海域水浅礁多,普通商船不敢靠近白崖。往来的游人多只能远远地望着这一道天边的白边,要是天气恶劣,连白崖的影都见不到。

于是文人们自然会引申,把它比作“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洁之士。后人也跟风,说什么道德败坏的人是见不到这一片白崖的,还附会上诸如乞罗的大贪官往来安昆数十次,一到白崖就遇上下雨,或者大雾,白崖一次都没见过。在南方乡间戏剧《紫鹃泪》里,甚至描写这位贪官,最后因为作恶太多,惹得天怒人怨,装满财宝的船只遇上风暴,在白崖附近撞上暗礁,淹死在海里。

现在沿着南方的海岸行船,悬崖还能看见不少,但典籍里的白色崖壁早已消失不见,这儿只剩下了嶙峋的怪石,与文章里空洞的赞美之词。这一片白色的悬崖到哪里去了呢?

白崖港

我也曾乘船前往百海城,取到商河入海,再沿着海岸到安昆。遇上了天气好,十天便抵达了安昆,听船工们介绍,遇上海雾大雨,虽然暗礁浅滩已经树立了航标,但也得至少花上大半个月。而这一片海岸,因为多是悬崖,没有什么大的港口,大船想靠岸补给十分困难。偶尔有悬崖比较缓的山口,才有那么一座渔村。

其中最大的城叫白崖港。顾名思义,它是距白崖最近的一个港口,从港口的码头向北,距离白崖不到三十里,天晴时能清晰地看见海边的一宽白线。

白崖港在承制灭国时期,相当鼎盛,远非一般渔村可比,我查阅过保存在安昆的白崖港志,记载说当时整个港城聚集着近五千人。除去渔民,镇上有开医馆的,开旅店的,修船的,贩布的,甚至还有用北方橡木装修的相当奢华的赌场。港志上甚至还绘了图,虽然大多无法识别,但能看出当时这座城的辉煌巍峨。

如今抵达白崖港,仅有不到十户渔民,几百年前的建筑早已被焚毁推倒,但高达十丈的灯塔还在,从白崖港到省府江益的石板路也是那时修筑的,历时数个世纪还在使用,当时白港城的财力可见一斑。

但说来惭愧,白崖港的钱,光靠打渔,估计得把沿岸的鱼群捞空,把鱼市冲垮。白崖港周围也没什么田地,全是山岭,物产也并不丰富。当地人要驱着马车走上三天的山路,才能把腌好的咸鱼运到云木镇上,换回铁器,布匹和粮食。顶多为过往的小船只提供补给,但大多数船只都不会在这里停留,毕竟这里离安昆城已经很近了。


事实上,能支撑这么多人口,白崖港靠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它们靠的,是船难。


白崖附近水浅礁多,平时船只都会注意,但是万一船走得急,或者遇上坏天气,过往的几百只船里,每月总有那么一只倒霉蛋搁浅或者倾覆。若是船只受损并不严重,便只能到最近的港口修理,水手们需要疗伤,船只需要补给。要是船只倾覆了,幸存的水手也多半能漂流到最近的港口——白崖港。

因此无论船难是大是小,船家多少都会给白港城一笔钱。

但白崖港显然更喜欢大的船难,因为救完了人,沉没或者漂浮的货物,多半都被白港城的渔民们拾获了。流木河的木材,南方的瓷器,诏娑的马鞍,赤水的布匹。有时甚至有成箱成箱的黄金,不过太过贵重的货物,船家多半会雇人打捞,但只要经过白港城的手,多少会留下一些油水。

同样是长年在海上奔波的人们,对于船难大多比较避讳,口语里一般用“船住了”代替船翻了。但一旦出了事,白崖港的家伙们便喜形于色,许多渔家早已放弃了渔网,划着舢板在浅滩附近转悠,想盯着一只只猎物一样注视着看着来来往往的商船,恨不得他们都撞上浅滩。

遇上承制灭国的乱世,乞罗,赤水到九原的战事越危急,白崖港反而越富裕。因为从南方启程运输粮草,军械的船只越多越急,船难的数量自然就会水涨船高。时恰逢赤川城遭围,南方数国合力驰援,恰逢风暴,一个月有十二只大船,三十四只小船在白崖附近倾覆,许多货物甚至来不及打捞,而多余的军械被白崖港返卖给南方,《白崖港志》记载“所获甚丰”,普通的渔民靠一张舢板,就能“日进斗金,衣绸冠玉,挥洒百万,夜夜笙歌”。

任何人变得富裕,都希望给自己的财富标明一个说得过去的来历。就好像万原的商贾靠着打劫起家,硬是说自己“数代经商,以诚为本,聚沙成塔”,而贩卖军马的军户则编出“家贫如洗,多行善事,好人好报”的故事。白崖港的故事一样毫无新意,说自己能够发家,一方面是因为“白崖护佑”,同时白崖港“常解船难,救人无数”,和“乘人之危,发船难财”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的学说在不断有船只倾覆,白崖港赚得盆满钵满时只是一张名片,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有一天,白崖港的经济来源突然中断了,“白崖庇佑”就突然有了另外一层意思了。

矿户

事情发生在观离登上王位的第十五个年头,这位来自北方的霸主已经控制了北方的大片土地,海上的商旅因为战争变得稀稀落落。于是整个夏天,白崖前的海域幸运地没有一只船受困。

这让白崖港的城主非常恼怒,虽然白崖港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已经不再只指望着靠船难致富,在花邸和百海的生意足以维持这座城市。但这毕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往年夏天多少能摸到几箱金锭,今年却什么都没有。几个大家族的族长和城主商讨这件事,谈来谈去也没有什么办法。船难毕竟是天意决定的事,大家一筹莫展,只能怪今年运气不好。

但是入秋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上,一个划舢板的外地渔工报告了一件事,让大家似乎找到了原因。

这个渔工是最近才抵达白崖港的,在打捞船难货物的队伍里,有许多慕名而来碰运气的外地船工。他们之中,运气好的能被白崖港的大户雇佣,每逢船搁浅能上船救人运货,遇到船沉能下水摸货。运气差的就只能在外围捡些漏掉的玩意儿。因为船难中心的宝贝,需要打捞的箱子,多半被财大气粗,雇着船工和打手的大户包揽。这位渔工显然运气不好,平时只能在浅滩外围附近转悠。

这天他驾着舢板靠近了白崖,却发现,白崖下边的窄滩上,突然出现了不少人,还有不少船只。白崖下边叮叮当当的,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群在白崖上叮叮当当的,是从北方逃难来的矿户。这几百人在这儿开采石材,从大块洁白的白玉石,到次一等的条文石,剩下的渣滓也能用来烧石灰,他们在白崖下边的窄滩上搭起临时的工棚,还堆起石灰窑,黑烟熏黑了不少白崖。因为临海,矿户们还开发出了新的开凿方法,他们把棕榈木打进白崖上凿出来的孔洞里,向棕榈木上浇海水,让膨胀的木头把大块大块的石材撑裂下来,分拣之后就地装船,卖给安昆的石材商人。

更让大家吃惊的是,这群人在这儿采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之前因为人少,也没引起什么注意,但是随着北方战事吃紧,一大群矿户跟随着逃难的队伍抵达了南方,他们因为亲戚或者师傅的关系,聚在了这片白崖之下。他们大多都住在附近,除去白崖港,近处的几个小的渔港都能看见这些矿户的身影。


城主和各大家族的族长很快得出了结论。白崖港的财富,都是靠这片白崖护佑才得到的,今天这帮人在白崖上“刀砍斧凿,烟熏火燎”,简直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白崖上的神灵受到这样的伤害和侮辱,还怎么庇佑白崖港的财运?今年白崖港没有财运,就是因为这群矿户的恶行。

白崖港立即驱散了住在城里的矿户,向临近几个港口发出通示,表示这群矿户“品行不端,亵渎神崖”,要他们立即把这群矿户赶走。不仅如此,平时在浅滩打转的大户们都把自家的长工武装起来,乘船前往白崖下边,驱赶正在开凿的矿户们。


说到这群矿户们,都是穷苦出生,他们大多来自万原附近的山中,在山里开采煤炭,石灰,转卖给万原的商人。《国风·万原》里的民歌唱到“千锤之力,山中采炭,贾无欺我,鬻我斛粟。万凿之费,岩间烧灰,贾无欺我,鬻我匹布。”采矿是相当危险的工作,但万原田地相当少,为了讨生活,有上万人从事着这一项艰难的工作。

因为穷苦,人相当团结,又因为从事重体力劳动,矿户们大多身体强健。后世的名将尝在这群矿户中募兵。典籍记载“万原兵卒,身体强健,吃苦耐劳,临敌不惧,死战不退。”观离大帝在占领万原之后,在当地”募兵五千”,后来的几次重要的战役,武装起来的万原卒组成了他的军阵上最稳固的中军。

面对前来驱赶的长工,矿户们自然没有自觉地停下自己“亵渎白崖”的错误行径。而是掏出了自己的铁锤钢凿,把前来驱赶的船工打得屁滚尿流。对他们来说,这片白崖就是自己活命的本钱,按民间传统的说法,最大的恶行莫过于杀人父母,断人财路。白崖港想要断自己的命根子,得问问他们手里的锤子答不答应。

这让白崖港十分恼火,但因为白崖港的驱赶,矿工们害怕白崖下的家当被人毁了去,原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变成了分成两班倒,夜里有人守卫,日夜开凿。

除了这群顽固的矿工,更让城主暴跳如雷的是,周围其他的几个港口,都对白崖港要求驱赶矿工的要求置若罔闻。根据收到的消息,这些小渔港少则收留了一两家矿户,多则收留了数十户。矿户们也大多把妻子儿女安置在这些渔村里,自己在白崖上采石。不仅如此,运送石材和石灰的船只不少都是附近渔民的船只。他们还负责拉来粮食和柴火。

其中道理也很容易想明白。在白崖港垄断了船难财而富得流油的时候,周围几个小渔村还是过着打渔的艰苦日子。突然到来的这群矿户烧的石灰现在成了这几个村子重要的出产。无论是收税,还是运送,或是买卖柴火,原先贫苦的渔村终于有了一点起色。平时大家看白崖港就不顺眼,今天你想断我们的财路?见鬼去吧。

驱逐

面对这样的情况,白崖港城主当机立断,前往安坤港雇了一只雇佣船队,把沿岸几个渔村给封锁了。这群来自各地只认黄金的海客们很快在各渔港前下锚,用长船挡祝渔船们的去路。

一句话,你们不把矿工赶走,还想着赚钱。我就让你们连渔都打不了!

相对于直接赶走矿工,碰个头破血流,对于这些收留矿工的渔家下手,效果是最好的。矿工们大多对于这些收留他们的渔家心存感激。如今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好人受难,自己也多半过意不去。

另一方面,渔村们不愿意,也没办法和带着长弓利刃的船队对抗。矿工们本身就是流民,但渔民们的家就在此处,和白崖港斗个头破血流,矿工们大不了换个地方采矿,渔民们就在白崖港眼皮子底下,撕破脸皮,这以后的日子这可就难受了。在一番挣扎之后,许多矿工们不得不选择离开这片海岸。

于是城主不用见血,就赶走了这群不敬神灵的宵小之徒,对此感到非常满意。

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白崖上的神灵似乎对也城主的举措十分满意,在禁止烧灰的第三天,一只载满布匹的大船就倒在了白崖前边。

这只大船就像旅人故事里的那只数十丈长的大鲸,它死亡的时候,会吸引周围海域各种各样的动物前来分享大餐,整整一个月里都能看见海豚和鲨鱼在这片海域里跳跃。大户们重新回到为分配货物争得面红耳赤的日子。白崖港的赌场又变得吵吵嚷嚷,从得到消息的布匹商人,扭动着屁股的舞女和到贩卖首饰的小贩。这座城市一扫几个月以来的冷清,重新变得灯火通明。

白崖也重新为白崖港的子民们带来了财富。城主也举行了祭典,表达对白崖和祖先庇佑的感恩。故事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

谷中之田

但是接下来两个月,白崖前的海域又重新安全得出奇。一直到进入十月,从北方来的风让空气变得凉爽,城主这次并不打算把没有船只倾覆的原因归咎给矿户,因为他让特地招揽的这只船队对这片白崖日夜巡逻。确保一只舢板也无法靠近白崖,保证全城财运所系不受丝毫威胁。

但是宁静的海面还是让城主变得有些焦虑。有人则体提议在白崖附近建上祭台,组织祭典,看能不能让情势有所好转。城主同意了这项提议,并决定亲自再去白崖下边去看一看。虽然城主年纪已经比较大了,现在乘船出海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熟悉,无论是打捞救助还是打探消息,都是手下们的工作。但是,为了向白崖上保佑全城的神灵表现诚意,他还是颤颤巍巍地登上了船。

负责保护白崖的船队对于城主的突然造访有些吃惊,这些大人物很少出海,即使出海也多在失事船舶聚集的浅滩附近转悠,今天突然造访白崖,让他们手足无措。

而城主也被吓了一跳,整个白崖下边虽说并么有矿工的影子,也看不见正在开采的痕迹,但能看见密布的工棚和没运走的石料。虽然石灰窑和工棚乃至堆砌的柴火都披上了白布做伪装,在远处的确不太明显,但是一旦靠近白崖,一切都还是清清楚楚。

城主没有立即发作,装作眼神不太好,稍微转了转便回了港。仔细一查,原来矿工们非但没有全数离开,原先捣毁的石灰窑和工棚不仅重新搭建,还多架起了好几个石灰窑。矿工们为避人耳目,都是昼伏夜出。照看白崖的船队和附近几个渔村背地里商量好了,船队们保证白天没有人接近白崖,矿工们晚上则不亦乐乎。只要船队对采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港口从石灰上收的税,能分给雇佣船队一半。

雇佣船队并没有什么职业道德,他们只对钱财感兴趣,自然喜欢两头都拿。这群崇尚金钱的家伙自然是不相信什么白崖有神灵,能够保佑白崖港的收入。他们知道,只要浅滩上继续有倒霉蛋翻船,就算白崖被矿工挖没了,城主们也根本不会在意的。但可惜天不遂人愿,矿工一开始采石,触礁的船就像是真的通灵了似的,一只也没有了。

白崖港随即驱散了这群拿钱不干事的船队,城主特意下了死手,特地派人把这只雇佣船队的行径写在安昆商会的大板上,彻底摧毁这帮家伙的信誉,“以儆效尤”。

船队是驱散了,但矿工们依然没有被驱走。眼看自己偷偷摸摸的采石被发现,反而更加嚣张起来。不用再藏着掖着,昼伏夜出,为了在白崖港再次出动封锁前多出一批货,矿工们都做好了明天就采不了石的准备。一时间白崖附近沸反盈天,烧灰的烟雾从数十里外的白崖港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经过这样一场事件,驱走矿户的麻烦非但没能解决,还让雇佣船队驱赶矿工的计划变得不再靠谱。思来想去,城主和各大家族决心不再依靠这群外人,按城主的话说“需得有自家可信之人,方得上慰白崖之灵,下逐宵小之辈”。于是决定甄选各家“品行纯良,吃苦耐劳”的年轻劳力,组织自己的船队,让他们封锁驱赶矿户,并专门负责看护白崖。

各大家族都对此表示同意,但是真的到出人的时候,又纷纷变了一副态度,表示自家人力不足,或是劳力身体有恙,相互推诿不说,派出的都是些船桨都拿不住的老弱病残。这群人连划船到白崖下边都十分吃力,根本不可能完成驱矿工的任务。

各大家族也都有自己的考虑,毕竟少一个壮劳力,打捞沉船的力量就少一分,保护白崖听起来高大上,没有油水不说,还说不定要和矿工拼命。而年轻人自己也都等着去摸一把水里的黄金,谁也不愿意为巡护一堆白石头卖命。

这下白崖港上下都犯了难,用外人不放心,自己人又不愿意干。城主也头疼不已,最后还是同一家族的长老出了主意,他的这一番话在白崖港志上有明确的记载,是这样说的:

“当今之务,在保崖,不在驱匠,引匠离崖为上,驱匠离崖为下,夫锁港,毁窑,乃驱匠下策也。吾知匠,开矿采石,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实不得已而为之,若能得田数亩,使数口无饥,必弃崖而务农耳。”

一句话,那就是与其暴力驱赶这群矿工,落得个头破血流还赶不走,不如给他们买些田地,让这群人去务农。这位长老对于矿工十分熟悉,矿工开矿是因为没有田种,开矿采石又累又危险,不时就有死伤,如果有土地,根本不用驱赶吗,这群矿工早就离开白崖了。

与白崖保佑而来的财运相比,这买田的支出实在不算什么。碰巧当时白崖港临近的云木镇刚刚遭遇洪水,大片新开的土地成了无主的荒地,也正在招募流民前往开垦耕作。云木镇得知港城有安置矿户之意,也表示愿意折价出售土地。

与其出人,各大家族还是愿意出钱,于是很快卖田的资金都凑齐了,城主也派人勘测了这几块山谷间的土地,这些山岭间的土地才开垦出来不到两年,相当肥沃,云木溪的支流也绕田而过,景色甚美。城主对此非常满意,因此事情发展得相当顺利,不出一月,地契就拿到了城主手上。

为表示诚意,城主特地亲自乘船前往白崖,和矿工的头领们谈判。

对于这个驱赶矿户的白崖港主,矿工们一开始很抵触,但是白崖港到底还是拿出了诚意,在邀请矿户们查看了土地之后,不少矿工都放下了对于白崖港的敌意,不少人还流下了泪水。矿工们七七八八地离开,不出一周,剑拔弩张的白崖下边只剩下了七八户矿工,其他人在准备行李。

城主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特地刻下了一座石碑,记载了白崖港“奉祖宗之道,法白崖之魂,以善报怨”,对于这一伙“不敬神灵,恃勇逞强”的“流民宵小”,不仅没有予以苛责,反而购买田地予以安置,使其“各得其所”,感慨白崖港在平日“解救船难”的同时又积累下了大大的功德。最后不忘呼吁“白崖与祖宗庇佑,望港城福祚绵长。”

临近冬天,白崖下边也就只剩下了那么几户年纪大一些的矿工。多半是安排了儿子们去种地,而自己和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不愿意放下吃饭的家伙。更重要的是,和山里采石头,需要好几十壮劳力搬运好几里路,准备马车滑木不同,白崖就在海边,开采下来的石头能直接搬上船拉走,这对于这些老家伙们要求并不是太高。

白崖港也并没有着急赶走这几个老头子,因为一只装着铜器和橄榄油的长船在众望所归中触了礁,城主自然把它作为自己保护白崖的功劳,记在了港志里。大家对于这剩下的几十个老头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必白崖之神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小的石子。

于是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于白崖港,这一船的货物总算能让白崖港能好好地过个新年。而矿户们也终于分到了自己的田地,不用再颠沛流离,冒着砸死砸伤的风险整日和冰冷的石头打交道。

许多老的寓言故事到这里也该戛然而止了,最后在配上一个诸如“以力克之,事倍功半,以善慰之,事半功倍”的道理,鼓励大家不要用对抗的方式解决问题,要多行善事,最后像白崖港的商人一样,好人有好报。

但是这个看似完美的故事里,有一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安置这批矿户的土地。

根据《云木县志》记载,当时负责安置这批矿工的土地有近千亩,都在山谷之中,土地肥沃,临近水源,都是刚开垦出来的上等田地。这就引发出了一个很大的疑问——白港城的这群商人们,无不是好利远德之人。绝对不会轻易做出买田赠人的善事的。换做正常的商人,真遇到白崖港志里记载的那种“土色肥沃,溪河绕田”又便宜的土地,绝对会自己买下来雇人耕种,自己收租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而对于赖着不走的矿户们,拿这笔收入雇一帮海盗,把矿工全杀掉,也是一种不错的解决办法。

白崖港并没有这么做,就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这片土地有问题。

这就要说到南方的地理和气象了。在商河以南,虽说不如中州那么崎岖,但也不如京都一带那么一马平川。但是南方一样多山,河流从森林密布的河谷中发源,慢慢汇入沧浪河的支流。

于是定居下来的人民也沿着河流向上游迁徙,伐木开垦,靠河流贸易往来,观离一朝,因为鼓励垦荒,加上南方比较稳定,审计开垦耕地九十二万拓,除去开垦泽天湖一带的沼泽,近一半的耕地都是靠着向这些森林密布的河流山谷里开垦。

这些土地虽然肥沃,但是相比于平原上的农家,这些山里的聚落有一个致命的危险。那就是洪水。

进入春季,南方便进入了雨季,整个三月到四月都是连绵不断的降水,海上还有风暴。就像《国风·麦峡》里有一首沧浪江到麦峡一带的船商的民歌,里面唱到“三月雨落兮,商旅难行,阴绵不绝兮,财货湿损,行船海上兮,不见麦峡,云黑天沉兮,大风将起,鸟绝浪腾兮,祈得命全…”

连绵的降水在平原地带淹没庄稼,浸没屋舍,直到近五百年后婉西郡王建国之后,大量兴修水利才得到有效地解决。但是山里的洪水和平原慢吞吞上涨的风格完全不同,几天的大雨之后,山溪中的水会突然暴涨,几丈宽的河流突然就涨到几十丈宽,淹没整个山谷里的屋舍和田地,瞬间把村庄夷为平地。

白崖港向东,跨过几个山口,便是汇入沧浪河的云木溪,沿着云木溪行走三天,到达云木渡,从这里开始,云木溪的深度和流速可以行船,坐船再走五日左右,就可以到达省府。


没错,这一群矿工,多半都安排在了云木渡附近的小镇上。河谷里的土地肥沃而便宜,不明白山间洪水凶猛的矿户们便把家安在了这里。南方山岭间洪水的凶猛,白崖港到云木镇上的人都是知道的,这片安置矿工的无主土地,事实上正是上一场山洪的结果。

但是矿户对此一无所知,于是三月里刚刚萌芽的禾苗探出了头,转瞬被山洪吞没。


《云木县志》载“原载自白崖迁矿户四百五十二户,记千六百二十四人,会水,其间惨绝,父失子,妻失夫者,凡六百零一人,所失畜,器,粮不可计数。”

矿户们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财产,家里失去壮劳力的,只能到省府,把自己和儿女卖掉换口饭吃。家里还有几个男人的,只能把田地以极低的价格返卖给云木镇,换回吃饭的锤凿,摸回白崖底下,重新在石头缝里讨生活。时“田契极贱,斗粟易亩田”,不少人只能把儿女卖给富足的农家,约好赚了钱再赎回来,妻离子散之事不可胜数。更悲惨的是老人和在洪水中伤残之人,多半只能被扔在山野之间,自生自灭。

对于洪水和它所带来的这一切,白崖港和云木镇早就明白,也都心照不宣。与其和矿工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扔出一只带毒的饵,把屠刀交给天灾,顺带着榨干这群家伙最后的价值。但唯一的遗憾是,这场山洪不够大,不够突然,原本应该被卖作奴婢或者躺在河底的几百个矿工又聚集在白崖之下。

于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数百人为了活下去,又重新对着白崖港眼中的神灵挥舞起了锤头。汉子们并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些什么,只能把命运的苦难一凿一凿打进白色的不说话的石头。

白崖港的城主对此感到非常恼火,整整一年,他都在和这群该死的流民争斗,软硬手段都施展了,最后这群该死的家伙又回来了。


时正值婉西之会,掌握了北方的观离·西颉多尔大帝与他的大军正在这座城市等待南方各城的信使,他期待着能兵不血刃得得到南方的臣服。但局势仍然尚不明朗,他对此并不担心,来自寅川的骑兵和来自万原的武卒已经渡过商河,等待着皇帝的命令。而南方各城的商人们都在颤栗之中等待着和谈的结果,船只和商队也都变得稀疏。四月雨季刚过,空气里却弥漫着寒意。

白崖港对此知道得并不多,他们只知道过年之后,别说沉船,就是经过西海岸的商船都难见一只。但在城主看来,这都是这群流民侮辱白崖的过错,以往的经验已经证明了,只要能赶走这群臭虫,财富就能重新眷顾白崖港。他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不再想和这群惹人讨厌的臭虫继续纠缠。白崖港决心把这一群家伙彻底消灭掉,把山洪没能做到的事,继续完成。

其实这样的想法一直都有,但是面对武装起来的矿工们,商人的怯懦往往会表现得一览无余。不过这一次城主准备了一份绝妙而剧毒的诱饵,商人们从来喜欢穿着得干净体面,绝不愿意把手弄脏。

献祭

白崖港的城主收拾了他最后一点耐心,亲自访问了白崖下边和返回附近几个渔村的矿工们,表示自己对他们的遭遇深感同情,并带来了饥肠辘辘的矿工们急需的粮食。并诚恳地与几个矿工的头领会谈,表示自己非常理解大家的处境,白港城表示今后不再驱赶矿户们,愿意帮助大家度过这样一段艰难的岁月。

因为年前赠送土地的事,这位老人在矿工们眼中,和挥舞着棍棒驱赶他们的船工并不一样。他们也并没有把洪水归罪到这位面相善良的老人的身上,只是埋怨自己运气不好。不少矿工们拿着城主运来的粮食泣不成声,跪在这位老人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城主很快慷慨地提出了下一项建议,那就是白崖港愿意正式地把白崖的采石之权,分段租给矿工兄弟们,做为回报,矿工兄弟们只要每月向白崖港交一船仓白玉石,就能一直在这儿开采,白崖港保证不再驱逐大家,甚至还能直接收购大家开采的石材和石灰。

矿工们也不希望整天生活在白崖港要来封锁驱逐的恐惧里,枕着锤子在工棚里守夜的滋味并不好受。在每月开采出的几十船石灰粉,条纹石和白玉石里,一船仓白玉石的费用并不算多少,矿工们都表示可以接受。于是按照城主的提议,各户自行组合,推举出一个领头的,通过抽签决定各自的采石区域。

矿工们只盯着这一船白石的回报,却忽视了这项协议里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分段采石”

在各户矿工们与白崖港签署的矿券里,开头便是“敬白崖之灵,防宵小滋事,特划分矿区,各认各采”。整个白崖被划分成十几个分段,让各户抽签,登记好了,白崖港各自发放券书。确认各户的采矿区域,名义上是为了防止矿区混杂,抢石分石引发骚乱,但实际上这一分,让原本铁板一块的矿工们变成了七零八落的乌合之众。

矿工们倒是没觉得,最初一切都好,各户带头的商量好每月一船舱的白玉石各户应缴纳的分量,各自采石就行。但是很快问题就出现了,白崖港划分的分段只是在地图上标注的符号,有些分段石质差,只能出便宜的石粉,有的地方能出贵一些的条石,而能开采出白玉石的好分段只有两段,被几个老矿户给包揽了。

包揽白玉石的矿户只愿意开采分配给自己的分量,谁也不愿意多采吃亏。没有好石材出产,只能开采石粉的矿户不得不用便宜的石粉换白玉石,看着分段好的矿户赚得盆满钵满,偷采的事情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被抓住偷采的矿工引发的械斗此起彼伏,一个月不到,矿工们身上都带上了伤。

但更恼火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不到半月,许多矿户的矿券便莫名遗失了,而许多矿户拿到了其他矿户的券书,于是开始堂而皇之地在其他人的分段开采。现在已经无法知道,是白崖港派人偷窃的券书,亦或是在贪婪的驱动下矿工们自发的举动。但争执早已从争吵变成斗殴,械斗升级成烧屋。而白崖港乐呵呵地看着矿户们开始自相残杀,顺手把白玉石的收购价格提升了十倍,淡定地在这片着火的白崖下边浇上了火油。

于是几块出产白玉石的石壁下边开始死人。而染着血的白玉石刚刚上岸,白崖港便不再收购白玉石了,转而以高价收购石灰粉,让新的石壁下成为了新的战场。白崖港冷笑着用着商人的价格这把屠刀,在白崖下筑起一座巨大的祭坛。

半年前还团结一致的矿工们,疯狂地把讨生活的凿子凿进兄弟的血肉里,夏天还没过去,近一半的矿工就在械斗中失去了生命。死者的尸体漂浮在白崖前的海面上,组成这场盛大的献祭。白崖港并不满足于此,一些只剩下几个人开采的分段被白崖港收回,商人们把决斗场上的笼子不断缩小,让这场争斗也变得更加血腥。

很显然,白崖的神灵对于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还未立夏,两只货船就搁浅在浅滩上,一只拉着棉花和牲畜的长船倾覆了。船员和羊羔在海面上挣扎着,像是滚汤里的面团,前往打捞的水手伸出长长的竹竿,把面团捞近各自家族的碗里。


夏天刚过完,剩下矿工们惊恐地发现,他们无论如何也交不出一船白石的费用了,几处开采白石的分段已经被收回,剩下不到一百多人的矿工队伍,近一半都伤痕累累。白崖港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直接放言,不交石头就赶人走。当所有人都意识到白崖港的阴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剩下的矿工已经很难对白崖港的驱逐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最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白崖港从南方雇了一只佣兵,拦截了矿工们的船只。把船上和白崖下边残疾的矿工赶进海里。持火炬的凶徒冲进矿工的屋子,把财物拿走,把房屋点燃,矿工们却无能为力。秋天结束之前,最后一个矿工也离开了白崖,白崖港此时已经对矿户的破事并不关心,所有人都在庆祝一只倾覆的巨大铜锭船带来的财富。

到有终元年,《白崖港志》里再也见不到矿户们纠缠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繁忙的航线与一系列船难带来的财富。经历了这两年的斗智斗勇,这群乌合之众最终还是被彻底打垮。很显然,白崖港很快又能在白崖的护佑之下,过上日进斗金的生活了。


但保存在安坤的这本老的《白崖港志》到这儿却戛然而止。


海上的船只多起来了,这和白崖的庇佑并没有什么关系,婉西之会之后,观离得到了几乎整个南方的臣服,皇帝在万原和乞罗募完兵之后,从这里南下。来自北方的军队和官员开始接管南方的大城,海内既平,商旅自然多了起来。

而帝国的统一这样的大事,对白崖港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最多就是镇上多了一个来自北方的税务官。只要能按时缴纳足额的黄金,帝国便无意改变现状,彻底接管这些成熟的商业城邦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皇帝也对此心知肚明。

新年伊始,一只军队和新任的郡守也抵达了省府。城主和附近几座大城约好了时间,决定带着礼物,与几个大家族的族长前往省府拜贺,这是白崖港的传统,也是商人们的一贯作风。商人总是希望能和省府的当权者搞好关系,争取一个不错的税率和必要时的保护。

城主年纪已经很大了,心想着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了,都督府还是前些年的样子,只不过卫兵换了北方面孔。大厅里备好了酒席,附近几个大城的城主都在这里,大家等了半天,新任的都督才终于出现,这是一个老兵,体格强健,脸上带着疤痕,手上能看见厚茧,看着城主的眼神带着久经战阵的杀气,想必是位将军。皇帝观离把不少将官安置在南方各地,想必这便是其中一位。

看着新任都督不怒自威的样子,城主心里却安心了不少。城主与不少人打过交道,知道这些军人的特点,相比南方出身商贾的官吏,这群军人要简单许多。足够份额黄金和美酒就能拿到一个不错的税率。说完了恭维的话,城主抬上了犒劳美酒,他知道三杯两盏之后,这个老兵很快就能变得温和起来。

但将军只是盯着城主,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气氛有些尴尬,其他的士绅打着哈哈。将军却突然招了招手,示意从身后的帷幕里的人走出来。

城主有点惊讶,后边的这个人只有一只手,他认识这张让人厌恶的脸,那是一个白崖下边采石的矿户。

将军指着城主,转身对着身边这位面色铁青的矿工,问到

“吾弟,置吾家于谷地,引洪水害吾家,引各家内斗,互相残杀者,是此人耶?”

独臂的矿户咬着牙,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一段历史在《白崖港志》上没有记载,其余的资料也很少,只在南夏的杂文集中有简短记录。在文库的档案里也只有一句,即“时有终二年秋,骁勇候龙侃因私仇,引兵屠白崖,焚城而去,上知其中缘由,曰下不为例。”

白崖港因此荒废,后来不断有在渔民和采石的矿工迁移到这里。因为航标的设立,白崖前的浅滩上的船难也变得十分罕见,这座城市再也没有机会,回复到昔日的盛况。

没有了白崖港的封锁与驱赶,越来越多的矿户集中到了这片数十里长的白崖下。采石作业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几个世纪,到南夏建国的时候,承羡·西颉多尔在花邸营造宫室,还能在工部找到“进白崖白玉石百二十七方”的记录。但现在已经彻底见不到白崖了,海岸上只留下了长达数百年采石所留下的嶙峋怪石,顺带着矿户们也撤离了白崖港。

如今的白崖港只是整个西海岸可有可无的小渔港之一。只留下了诗句中的典故,空让后人忆起那海边的一痕灵动的白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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