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75年前的今天,在缅北的丛林里,雨季才刚刚开始。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丛山峻岭之中,数千衣衫褴褛的中国军人,在当地华侨的带领下,开始了最后的突围。
绝境中的他们只有一个目标
那就是回家。
相比于 师长,欧阳全是幸运的,经历九死一生的他最终活着回到了中国。
而他的师长却在通过细摩公路时,遭到日军埋伏,胸腹中弹,伤势严重。
于5月26日在缅甸茅邦村去世。
欧阳全:我在200师的日子
口述:欧阳全
1920年11月9日生人。
原中国远征军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的贴身卫士
与大多数抗战老兵的回忆不同,“我是自已跑去当兵的”欧阳全老人平静的说到。
1920年11月9日,老人出生在湖南南部的一个小县城----耒阳。母亲是一个家庭主妇,在家操持家务,父亲在耒阳城里替人打长工。“他们都是文盲”欧老介绍到。不过老人提到父亲时,还是很自豪的说道:“当时耒阳城里的几个大酒楼,得月楼,全兴楼,我父亲都做过”。欧老是家里的长子,他下面还有二个弟弟。这在当时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家庭的负担可想而知。
1937年,欧老17岁。在贺姓同乡的介绍下,决定前去河南洛阳当兵,因为驻守河南的195师(河南保安团)师长梁凯(黄埔一期学员)是耒阳的同乡。“当时有很多耒阳人都去投靠他”欧老回忆到。
“1938年正月初二,我从浏阳门入的长沙,住在楚南客栈”欧老对自已第一次离家的日子是刻骨铭心。此后,从长沙取道武昌,再从武昌坐火车去到洛阳。因为自已没有文化,所以被分配到特务连当兵,对于这一点,老人像孩子似的强调了好几句。
1938年的河南,随着日军主力的不断南下,其实当时已经成为了抗日的一线战场。在河南商丘一个叫内黄集的地方,老人所在的部队与一股日军遭遇,遭遇战中部队被日军击溃。
老人今年虽然已经94岁了,但是记忆还是很清晰。不过由于时间的久远,对于一些细节,老人的思绪也是非常跳跃。遭遇战后,老人跟随部队从武汉,经咸宁,过阳新,瑞昌,在金鸡岭又与日军交上了火。“当时的日军飞机厉害的很,可以在长江上面随便飞”老人说道这里,情绪有些激动,不停的说“没打好,没打出什么名堂”
部队在金鸡岭失败后,又从湖北崇阳,通山,南下湖南,到达岳阳的城陵矶。在岳阳地区,老人接着又在新墙河跟日本人打了一阵,“也没打出什么名堂”老人又一次强调。老人的身形并不魁梧,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老人的骨子里透着一股湘南人特有的倔强和血性。
新墙河之后,老人从汨罗,到了湘阴。又从湘阴的黄沙街,辗转到了长沙。当时的长沙,据老人回忆,“房子都被烧光了,还没起好,不过看了一下话剧”。问老人,还记得看的是什么话剧时,老人摇头,“不记得了,就是日本鬼子来搞破坏,把日本人杀了,就黄兴路,蔡锷路,八角亭还热闹一点点,中山路都没有什么房子”。面对大火之后,满目疮痍的长沙,老人没做什么停留,休整过后就回了老家耒阳。
在耒阳老家只呆了一个多月,就碰上第五军在湖南招兵,老人决定再次投身部队。这一次的部队跟欧老参加的第一支部队差别很大,当时的第五军,是国民政府的最精锐的部队。在全州举行的全军检阅中,第五军排名第一。欧老被分配在了第200师。200师又是第五军的精锐,师长是名将戴安澜。由于有关系,老人被留在师部,做了戴安澜将军的贴身卫士。
1938年底,第五军从广西全州开拔,目标直指南宁附近的昆仑关,昆仑关毗邻南宁,地形险要,是为南宁的屏障。
昆仑关战役打响后,第五军作为攻击主力,在友军的配合下,将士们奋勇当先,争先杀敌。“昆仑关打得好,时间是久了点,但是打得好,没有一个跑掉,没有一个被俘的”。老人回忆道,坐在躺椅上抽完烟,老人甚至还提到:“在41高地,598团的一个班长,用手榴弹干掉了负隅顽抗的几个日军,被军部连升三级”。当然,老人也很开心,他也从下士被升到了上士,人人都叫他欧班长。
作为王牌中的王牌,200师师长戴安澜,治军极严,在军中威望很高。将军是安徽无为人,据相关文史记载:戴自幼聪颖,7岁入学,14岁拜桐城派名士周绍峰为师,周深以戴为荣,在给友人的书信中,屡次提及:“此子禀赋异常,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戴极爱读书,行军打仗也不列外。作为五名贴身卫士之一的欧老,主要的任务便是帮戴安澜将军整理并押送行李和书籍。其余四名贴身卫士有:湖南辰溪的易国英,河南漯河的谢泳年,信阳的樊临泉,加上安徽的侍从副官孔德宏。这些人的名字,在欧老的记忆中非常清楚。特别是易国英,老人从一开始就不断提到这位湘西同乡,据欧老介绍,自戴安澜任团长时,易国英就一直跟随将军,在卫士中资历最老。
由于跟随将军长期征战,对戴安澜的情况相当的了解。特别是一些细节,欧老的回忆让戴安澜的印象立即鲜活了起来:“戴安澜用的手枪是白郎宁,挂在衣架上“他爱看书,也爱写毛笔字”“他抽烟,抽的是555的烟丝,不过他不买烟,都是别人送”“他还写了一幅对联挂在书房,放开壮志青云外,换得源头活水来”一说起这些,欧老的思维相当连贯。
昆仑关战役中,戴安澜将军的背部负伤,被送到柳州治疗。“当时送礼的人好多,张发奎,白崇禧都来了”甚至于专门搞了一间茅草屋来放慰问品,里面有广西的腊菜,还有一些进口的英国牛奶,跟老人开玩笑,问:“戴安澜会给你们吃吗”“给,吃不完”老人跟其他的老兵一样,在回忆这些细节的时候总有一种幸福感。
1940年,由于在昆仑关一战中,第五军伤亡严重,全军奉命回湖南的祁阳,湘潭等地,进行人员整补。
1941年12月,第五军移师贵州安顺一线驻防,“在保山过的春节”老人对年份有些模糊。1942年,日军在南亚诸国的战事进展迅猛,滇北局势顿时紧张起来。
1942年初春,第五军开始进入缅甸,200师作为先头部队,率先入缅。当时的滇缅公路,是中国本土连接境外的唯一一条国际通道,“出去的都是空车,回来的都拖满了物资,路上有宪兵打红旗,只要是空车宪兵就让我们上,”就这样部队到达了腊戍。就在同一时间,日军也在抓紧调动部队,200师抵达腊戍时,日军已占领了仰光,大批英军处于被围歼的困境,为了掩护英军撤退,200师受命火速抢占同古。
谁也无法想到,同古这坐滇缅公路上的小城,就这样成为了战事的焦点。 战事初期,由于日军骄狂,中国军队巧妙的利用皮尤河大桥的地形进行设伏,待敌渡桥过半,引爆大桥。取得了同古大捷。随之而来的是日军疯狂的进攻,200师一直坚守在同古,经过十余天的苦战,由于战局变化,坚守同古在战略上已失去了意义。接总部命令,200师决定弃守同古,并从同古的东面成功撤退。
从同古撤出后,随着毛奇,罗衣考相继失守,日军开始向远征军后方,腊戍根据地进行穿插。中国远征军的归路被断,整个缅甸的战局已经高度恶化。200师再次临危受命,前去棠吉增援,在200师官兵的英勇作战下,成功攻占了战略要地棠吉。并尾追北上之敌,使接近崩溃的战局,又出现了一丝转机。
但转机相当短,日军为了将英缅军和远征军围歼在,杉文那至曼特勒以及伊洛瓦江一线,成功抢占了远征军的根据地腊戍,至此远征军的悲剧已经注定。对于200师,对于戴安澜,对于欧老都一样,已无人能够幸免。
身陷重围的200师,接到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就地突围。
当时正值缅甸的雨季,森林里遍地潮湿,藤蔓缠绕,蚊子又多,地形又不了解,连军用地图都没有,经常辨不清方向。在欧老的记忆中,只有打同古时有地图,其他的就没有了。在华侨的指引下,费尽周折才走出森林,一路上很多伤兵自杀,非战斗性减员很大。欧老说:“我亲眼看见,有一次有一百贰拾多名伤兵,走不动了,怕拖累战友,商量后,自愿靠在一起不走了,用机枪扫。”
在南渡河,欧老回忆,戴安澜将军亲自指挥。冒着危险,在夜色中,用竹排强行强渡。来到细摩公路后,白天怕被日军发现,等到晚上,冒雨开始穿越。当时598团是先行团,600团控制二翼,当直属部队冲过公路时,日军的枪响了,子弹从戴安澜的左背部射入,从左腹部穿出,“是开花弹,前面的伤口大些”欧老回忆道。随之而来的情节可以想象,大家用担架抬着师长继续突围。不敢走大路,专走小路。几天后,在缅北的一座小山坡上,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在一所破旧的寺庙里,一代名将戴安澜与世长辞。师长死时,欧老就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站着,“师长死后,就用柴火就地火化,用一块干净的防雨布包裹骨灰,然后用一个新的医药箱装好”,欧老慢慢的回忆道。最后200师大部经腾冲回到国内。
回到国内的欧老,也许是厌倦了战争,也许是想家了,在滇北的原始森林里,欧老曾经无限的怀恋母亲做的布鞋。又或许是正如欧老所说:“师长死了,也没什么意思了,都没礼了”。总之,欧老最终决定解甲归田。戴安澜死后,有很多人都觉得卫士们没尽到责任。欧老反复的解释道:“晚上看不见,又下着雨,600团没有搜索彻底”欧老不断的叹息。
其后的日子,跟那个时代的大都数人一样,日子平淡而又繁琐。老人后来进了铁路系统,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