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对于意识(consciousness)的起源问题,目前的主流观点是唯物主义的,坚持物质第一性原则,认为意识源于物质,是物质世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然而,对于意识是怎样从物质发展出来的,为什么大脑物质中发生的一系列电化学反应就产生了意识,却始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一直困扰着科学界和哲学界。即使如此,大多数人仍然毫无理由地相信,随着神经科学的发展,这个问题最终会得以解决。
实际上,物质第一性原则只是一个缺乏证据的假设,而全世界如此多的人不假思索地信仰一个缺乏证据支撑的理论,让唯物主义几乎成为了另一种宗教。
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思考物质和意识的本质这样的终极问题过于学术,和日常生活不沾边,其实这关系到我们如何看待世界,如何对待自己和他人,可以说从根本上决定了我们对所有事物的想法和感觉,也因此决定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
本文将本着务实的态度,深入剖析和探究意识的特性和本质,同时也将揭示唯物主义信仰中内含的矛盾和分裂,和由此而必然导致的个体的痛苦以及族群乃至国家之间的冲突。在唯物主义的思维模式下,个体的幸福以及国家间的和平不可能持续,只能在持续的追寻和冲突中得到偶尔的喘息。
可以预见,如同曾经被地球上大部分人所信仰的地心说最终被日心说所取代,随着人类的进化,唯物主义思维模式终将会被另一种新的思维模式取代,在这种思维模式主导下,人类才可能获得持久的幸福与和平。
意识难题
根据目前的主流理论,宇宙始于奇点的一次大爆炸,爆炸产生了物质,这些物质经过漫长的演化,产生了生命和大脑,最终发展出了意识。那么,大爆炸为何会发生?大爆炸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空无中(奇点没有大小没有体积,也就是在空间上不存在)突然发生的爆炸就产生了整个宇宙的物质?主流理论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因此,宣称意识基于物质而产生,只是没有事实依据的假设。
我们通常认为,意识是身体的一种特性,好像是“我,这具身体”觉知着这个世界,我们相信并感觉到自己受限于这具身体。这种对自我和外界、精神和物质、主观和客观的基本假设,支撑着我们几乎所有的想法和感受,继而在我们的行为和关系中表现出来。
然而,根据“意识是身体的一种特性”这一假设推论下去,动物也有意识的说法显然也是合理的,如果我们承认狗是有意识的,那么,鱼是否也有意识呢?继而可以问,苍蝇呢?细菌呢?病毒呢?甚至,植物呢?我们该把是否有意识这道界线划在哪里呢?而且,这还将引出另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一个无意识的物体是怎样跨越了意识这道界线成为了一个有意识的生命呢?
为解决以上问题,部分科学家提出了另一种理论,认为意识是物质的基本属性,宇宙中的所有物质实体,即使是一块石头、一个电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意识,人类意识与石头意识的不同只是复杂程度的不同,这被称为泛心论(panpsychism)。例如:因发明了“黑洞”一词而闻名的物理学家惠勒就认为,物质的每一部分都包含着一点意识,而人类意识正是从这个原始意识中积累而来。现代物理学界泰斗罗杰·彭罗斯则认为,意识植根于量子物理学的统计学规律之中,意识是宇宙的根本,如果不涉及意识,就不可能得出完全相容的量子理论定律。
然而,泛心论并未解决意识起源的问题,以及物质和意识之间存在怎样的关系的问题,只是搁置了问题。因此,可以认为泛心论是另一种形式的唯物论。尽管如此,泛心论仍然比唯物论更进一步,将意识在宇宙模型中的普遍性和重要性提到了更高的位置。
心智的局限
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意识的存在,只有以此为基础建立起关于宇宙真相的模型才是坚实可靠的。
无可否认的一点是:所有已知或可知的,都是体验(experience),而知晓体验的则是心智(mind)。心智在本文中的意思不仅是头脑中的想法和意象,而是所有体验的总和,不仅包含了通常所谓的内部体验,如:念头、想象、记忆、情绪、感觉,也包含了看、听、闻、尝、触这些所谓的对外部世界的体验。既然所有体验都通过心智被知晓,那么,要了解世界的终极本质,心智就是我们首先需要分析和探究的。
不论是如唯物论所认为的,心智是对外部事物的反映,还是如本文所认为的,外部事物是心智的投射,都必须承认,所有已知或可知的体验都必须通过心智这个媒介。因此,心智自身的限制也会被加诸于它看到或知晓的所有事物,就像戴着红色的眼镜看世界,一切都会染上红色,如果从一出生就一直戴着红色眼镜,会认为红色的世界才是正常的世界,红色是世界的固有属性,而意识不到红色是我们借以观察的媒介本身的限制造成的。同样地,心智获得的知识也不可能突破自身的限制,而必然与心智对自身的认识一致。
作为时间和空间中短暂而有限的存在,心智会将自身的限制投射于意识,认为意识也是如此。二元性,即主体/客体的两极化模式是心智的固有属性,但如果我们探究意识,会发现意识是完全主观的体验,不可能作为客观对象来研究。心智的理性在这里到达了它的极限边界,意识超越了心智的理解范围,我们可依赖的只剩下最简单最直接的体验。
实际上,除非心智真正了解了自己的本质,否则无法确定它知晓或体验的任何事物是绝对真实的还是仅仅是自身的投射。那么,心智的本质是什么呢?
心智通常称呼自身为:“我”,我们说:“我在读”、“我在想”、“我在看”等等,因此,“心智的本质是什么?”可以转化为“我是谁(什么)?”这个终极哲学问题。
以体验为依据的探究
那么,我们该怎样研究意识呢?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先确定该用什么来研究意识。只有那了解意识的才能告诉我们什么是意识。那么,是什么了解意识或体验着意识呢?想法、感觉、认知本身都没有意识,它们只是我们体验的对象。但谁是那个“我们”?是意识本身,它才是所有体验的基础,只有意识能觉知,因此,也只有意识了解意识。
研究意识是一门独特的科学,它的全部内容就是自己研究自己。
我们对自己和世界的许多想法和信念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下意识地把这些信念当做了绝对真理。
例如,我们相信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无数个体中的一个,我们出生并最终将死去。我们相信自己能行动、思考、感觉、做出选择。我们相信自己对某些事有选择的自由,但也有很多事我们无法控制。我们相信时间和空间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存在,在我们死后还会继续存在。我们相信事物独立于意识而存在,而意识是限于个人的,只是身体的副产品。
这些信念是如此不容质疑,几乎成了一种狂热宗教,一种绝大多数人类都信奉的唯物主义宗教。
如果要探究真实的本质,我们就必须抛弃任何不是从直接体验中得出的假设。如果我们真正地遵循我们的体验,最终会发现,我们的许多信念都只是站不住脚的假设。
既然所有已知或可知的都是体验,就让我们从体验开始,对先入为主的一切信条和成见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象真正的科学家那样谨慎分析,只相信那些我们可以独立观察和验证的结论。
通常来说,科学研究不认可将主观体验作为证据,因为他人无法重复验证。然而,由于我们所要探究的是意识,而意识是完全主观的体验,不可能作为客观对象来研究。因此,我们只把那些所有人都相通的体验作为证据,而剔除不具有普遍性的个人的主观体验。绝对真理必须是在任何条件下对任何人都适用的,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绝对真理。
我们的体验包含了念头、想象、记忆、情绪、感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等,所有这些都被觉知,不可能有不被觉知的体验,不被觉知的也不能称为体验。因此,可以确定,我们有知觉和体验。
所有的体验都发生在此时此地,所以无论真实的本质是什么,都必然存在于当下紧密而直接的体验中。
无论是现实中的桌椅、树木,还是大脑中的想法、画面或感觉,都是时间和空间中有限的存在,我们通常称之为事物。
“我”,意识,存在于当下,还有一些事物,如这些文字、周围的声音、忧郁的感觉,也存在于当下。我们不知道意识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些文字和当下体验的本质是什么。然而,意识和事物两者都存在于当下的体验中。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可以把意识比喻为空间,想象这个空间是有意识的,它能看到、感知、体验。现在想象一下,如果这个空间寻找自己,它会感知到什么。显然,它找不到任何可感知的东西,因为空间是无法被感知的,它是无色、透明和无形的。只有物体才能被客观地感知,所以这个感知空间只能看到存在于其中的事物,而不是空间本身。
然而,这个空间具有体验的能力,因此,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自身的知晓和体验,虽然它对自身的体验是无色、透明和无形的。当这个有意识的空间习惯了体验客观事物时,它会将这种对自身的非客观体验,这种无色、透明、无形的体验,解释为没有体验,并认为自己并不存在。
由于意识不能被当做事物客观感知,因此意识是不可能有界限的,因为根据定义,界限是客观的属性,是物体的属性。我们也不可能体验到意识的界限,因为如果意识有界限,那么意识之外又该用什么去体验呢?
心智是有限的,身体是有限的,万物都是有限的,意识却是无限的,我们凭什么认定无限的意识是每个人身体里独有的呢?
心智用概念建起了一座关于现实的大厦,但却与实际体验几乎毫无关系,其结果就是,意识用这概念构建的大厦将自己掩盖了起来,因此,拆除概念大厦,意识才能重新认识自己。
意识通过假装将自己限制在一个独立的个体中来掩盖自己,然后忘记自己是在假装。作为这种自我限制的必然结果,意识将所有不是“我”的东西投射到自身之外,这个投影就是我们所说的“世界”。因此,“我”和“世界”之间的分离就此诞生了。
实际上,这种分离并未真实发生,分离只是心智的概念以及错误的信念造成的幻觉。就像无意间误将草绳看成了蛇,虽然蛇从未真实存在,但错误的幻觉却能让人感觉到真实的恐惧。一旦看清了所谓的蛇只是根草绳,恐惧也就烟消云散。
同样地,以直接体验为指导,我们也将揭示和消解这些错误的信念和幻觉。通过谨慎仔细地探究,我们会认识到单独的、个人的、有限的意识并不存在,这是心智所能达到的极限,随着概念的大厦的崩塌,障碍的去除会将我们导向了悟。不过了悟不会发生在头脑中,意识是超越心智的,因此无法用心智中有限且抽象的概念来框定。了悟来自意识有意而直接地体验到自身。超越概念的了悟才有力量带来对终极真相的体验。
我,看着这些文字并体验着当下一切的意识,并不位于头脑里。心智不在身体里,身体也不在世界里。依据我们的体验,身体的实质只是些身体内的知觉,而世界的实质只是些对外界的感知。去掉知觉和感知,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如果真有一种独立于知觉和感知的实质构成了身体和世界,那么在知觉和感知消失后,这种实质应该继续存在。
如果我们清晰地观察心智的实质,知觉和感知的实质,就会发现它无异于意识本身,犹如波浪无异于水,风无异于空气。《心经》名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表达了同样的认识(色:指一切事物表象)
心智、身体和世界都位于意识之中,并且只由意识构成,这就是我们的实际体验。这并非什么新的体验,其实一直是我们的实际体验,我们只是忽视了这一点。
看电影时,沉浸在电影剧情中的人,情绪会随惊险的情节而起伏,而注意力游离于剧情之外的人,则只看到平静的屏幕上无意义的光影变化。意识就是那平静的屏幕,而心智则是屏幕上变化的光影。
由于意识是所有体验的基本元素,因此,没有任何特定的体验是意识本身的载体、指示或标志,如同不论电影画面的内容是什么,对所有画面来说屏幕都是同一个。正如《金刚经》所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真正的“我”
一切体验都发生在当下,如果我们想要探究事物的本质,就必须探究当下的体验。我们必须严格遵循自己的实际体验,而不是依赖那些过去形成的概念或看法。
当下一刻,我们无法确定正在体验着的是什么,也许是梦境或者幻觉,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有我们称之为“我”的体验者和我们称之为“世界”的体验对象,实际上,这两者密不可分,在我们的实际体验中并非两个事物,实为一个硬币的两面。然而,我们习惯于将注意力放在被体验的那一面,我们的注意力绝大部分情况下被想法、感受、知觉所占据,而忽视了在每一个体验之中都有意识的存在。现在,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回到我们称之为“我”的体验者那一面,是“我”在见证和体验着此刻的每一个想法、感受、知觉,也包括我们的身体和世界。但我们却将意识与身体/心智混淆了,将体验者的主观地位让给了身体/心智,认为是身体/心智在体验着世界。然而,无论是头脑中的想法还是身体的内、外部知觉都只是出现在意识中的体验对象,意识才是那个真正的体验者——“我”。
如果我们闭上眼睛体会自己身体内的感觉,也许会体验到冷、热、酸、麻等各种知觉,但这些知觉没有形状和轮廓,我们可以睁开眼睛通过视觉感知到身体的外形,但视觉画面和身体知觉是不同的感知,它们不会同时出现,我们只会体验到身体知觉和视觉画面分别出现在意识中。
如果我们如科学家那样严格遵循自己观察到的实际体验,就必须承认,意识是所有体验的基础,是身体出现在意识中,而不是意识出现在身体中,就不得不承认,身体只是意识中流动的知觉和意象。
我们惯常所以为的身体,只是我们头脑中的一个概念,并不存在于实际体验中,那些时不时地出现在意识中的关于身体的想法和画面,只是一系列的知觉和感知的总和。
并不是“我,这具身体”觉知着这个世界,而是“我,这意识”觉知着这个世界,身体并不拥有意识,是身体在意识中浮现,身体是心智中的一系列知觉和感受,心智中唯一实质性的存在只能是纯粹的知晓或觉察。是心智将身体概念化,并将其抽象为一个出现在意识之外的物体。
虽然意识永远在觉知,但身体却不是时刻被觉知到的,身体只是有限心智内浮现的表象,而心智本身只是意识的运动,因此,身体只是意识的一种暂时运动状态,相信意识是身体的副产品,就如同相信屏幕是电影画面的副产品。事实是,屏幕一直存在,画面则来来去去,意识就如同有知觉的屏幕,体验着自身的连续和永恒。如同屏幕上并没有真正的事物,是光影的不停变动,形成了屏幕上好像存在事物的幻觉,同样地,是意识不停地变动,并通过心智形成了世界和万物的表象。
意识通过呈现为心智来创造和知晓有限的世界,但它不需要通过心智来知晓自身,如同太阳不需要通过月亮的反光来照亮自己。太阳需要通过发射光线来照亮物体,意识也必须通过身体和心智才能体验万物。
心智永远不可能找到意识,虽然它体验到的所有事物都由意识组成。如同电影中的人物永远不可能找到屏幕,虽然电影中的每个像素都由屏幕构成。心智停止运作时,意识自然呈现。如同停止投影并不会让屏幕消失,反而让我们看清了屏幕本身。
将意识视为身体的副产品将不可避免地推论出,意识可以是间断的,时有时无的。那么,当意识中断时,是什么意识到了它的中断呢?只能是意识本身,这本身就说明了意识并未中断,显然,将意识视为身体的副产品将陷入逻辑上的自相矛盾。我们实际上从未体验过意识的中断,因为体验必须通过意识。那么又是什么在觉知着这不曾中断的意识呢?只能是意识本身,意识是自知的,就像太阳,不但照亮万物,也照亮了自己。因此,意识的体验是连续不断的,准确地说,是永恒的。
我们真正的“身体”是无形、无相、无限的意识,而意识内在的“空”的本质,使它得以容纳所有事物。
时间与空间
爱因斯坦曾说,时间和空间并不存在,它们只是人们的错觉。当我们回顾过去,记忆似乎证明了时间的存在。我们通常认为体验发生在时间中,而“现在”是我们对体验发生的时刻的称呼。因此,时间被认为是一条从过去到未来无限延伸的线,而“现在”被认为是沿着这条线缓慢移动的点。例如,我们相信明天的早餐存在于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们正在沿着时间线慢慢走向这一事件。同样,我们认为昨天的早餐发生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与现在相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如果再往前追溯,我们相信自己出生在更远的过去的某个时刻,沿着这条永恒的时间线前进,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们将消失或死亡。
让我们用自己的体验对这个时间模型进行谨慎的审查,因为我们几乎所有的想法和感受,以及随后的几乎所有的活动和关系,都是以这个时间模型为基础的。
当我们回想过去发生的一件事,尽管我们回想的内容是过去,但它只能发生在现在,为了真正体验过去,我们必须离开现在,真正回到被称为“过去”的那个时刻。试着回到昨天早餐发生的时刻,不是脑海中的想法或画面——这两者都发生在现在——而是实际体验它,能做到吗?同样地,当我们想象未来的某个时刻,这想象也只能发生在现在,而无法实际体验。
显然,我们从未真正体验到过去和未来,所有体验都发生在当下此刻。那些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想法和画面,只会出现在当下的意识中。时间只是一个概念,虽然是一个有用的概念,但与实际体验没有任何关系。
体验一下“现在”,“现在”持续了多久?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已经假设了时间的存在。在时间中持续的东西必然有开始和结束。那么,你经历过“现在”的开始吗?如果是,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它开始之前又是什么?要体验任何事物的开始,我们必须在事物出现之前就存在,并亲眼目睹它的出现,才能声称它有一个开始。同样,你有没有体验过“现在”的结束?如果有,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经历过多少次“现在”?例如,今天经历了多少次“现在”?有无数的“现在”,还是一直是同一个“现在”?如果我们从未实际体验到过去和未来,那么有什么理由认为“现在”是一个沿着过去走向未来的时刻?
站在意识的视角,只有一个永恒的“现在”,“现在”并不存在于时间中,也没有开始和结束,所有的体验都发生在“现在”。
探讨了时间,让我们再来探讨空间。我们通常认为所有的体验都发生在空间中,因此空间被认为是容纳身体和心智的地方。我们认为“这里”是空间中的一个特定点,从该点可以了解或查看空间的其余部分及其内容。所有不在“这里”的东西都被认为在“那里”。
但我们真的体验过那个叫做“那里”的地方吗?
远处的声音在“这里”响起,随后认为声音在远处的想法还是发生在“这里”。房间另一边的椅子在“这里”被感知,与声音和想法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它们与意识都是零距离。
实际上,“那里”的体验只能发生在“这里”,就像过去或未来的体验实际上发生在“现在”一样,离开“这里”去到“那里”是不可能的。“那里”只是一个概念,而不是一种体验。空间是指“这里”和“那里”之间的距离。然而,我们只能体验到“这里”,如何能计算体验和没有体验之间的距离?因此,空间本身就是一个概念,而不是一种体验。
注意,所有体验都发生在“这里”,因此,“这里”是体验发生的“地方”,但“这里”不在身体中,也不在物理空间中,“这里”是“我”一直所在的地方,是意识所在的地方。
“现在”和“这里”是时间和空间的交汇点,事实上,它们是同一个“点”,我们可以称之为当下。准确来说,当下并不能称之为“点”,因为当看清了时间和空间只是心智捏造的概念,那么时空中的“点”也就不复存在,但语言和文字无法描述超越心智的存在,因此,就让我们暂且把它当做一个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之外的没有大小的点。(关于当下,可以参见埃克哈特·托利在《当下的力量》一书中精彩的论述)
通过感知的折射,无限看起来就成了空间,通过思维的折射,永恒就表现为时间。正是我们心智的局限使永恒的、无限的意识以时间和空间的形式出现。意识必须呈现出时间和空间的表象,必须坍缩到有限的心智中才能够有所体验。
站在意识的视角,我们从未去到任何地方,也从未经历时间,我们一直都在当下,只有画面、感觉和思维在意识中流动。
生与死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变老。我们越来越老的信念似乎与我们一直是同一个人的体验相矛盾。随着死亡的临近,我们越来越觉得 “好奇怪,我觉得我一直都是同一个人,我还是五岁时的那个人,我并没有真正变老,那时的我就是现在的我。” 这种直觉是真相注入心智的痕迹,是我们对永恒的模糊记忆,尽管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直觉很快就会被理性否定。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直觉缓解了我们的死亡恐惧和缺乏感,而死亡恐惧和缺乏感正是独立个体或有限心智的特征。
大部分人的一生几乎完全被欲望和恐惧所支配,不懈地追逐物质、权利、关系或某种精神状态,试图逃避缺乏感和恐惧感带来的空虚和不安,却从没有想过去追溯其根源。
所谓趋利避害的本能实质上源于“我与所有其它人或物是各自独立的个体”这一核心信念。通过身体的局限,意识似乎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受制于出生、成长、衰老和死亡。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心智活在认为自己不完整的欠缺感和对死亡的深深恐惧中。心智相信意识存在于身体内,从而与身体有同样的局限和命运。心智认为,当身体诞生时,意识随之诞生;当身体衰老时,意识也会衰老;当身体死亡和消失时,意识也随之死亡和消失。
然而,如同屏幕并不会随着电影中的角色诞生、变老和死亡,意识也并不会随着身体诞生、变老和死亡。它始终保持不变。意识不会体验到自己的出现或消失,自己的开始或结束,自己的诞生或死亡。如果真有这种体验,意识就必须在自己出现、开始或诞生之前就存在,并在自己消失、结束或死亡之后继续存在。
我们有限的心智以为意识在深睡中就消失了,但在意识的体验中,是有限的心智在深睡时消失了,只剩下了意识。深睡中并不是没有意识,而是只有纯粹宁静的意识。唯一能了解意识的只能是它自己,在它对自身的体验中,意识是没有诞生和死亡的,也就是说,意识是永恒的。
任何事都不可能真正影响到意识。正如当电影中的角色生病时,屏幕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当身体生病时,意识也不会受任何影响。正因为如此,了解纯粹意识的真实本质就成为终极的疗愈。如果一个人真正知道自己是纯粹的意识,那么这个人就永远是健康的。身体和情感也许能体验到痛苦,但纯粹的了解、觉知或意识本身永远不会被体验中发生的任何事所干扰,是同样的意识在觉知着痛苦和快乐。意识的内在本性是完整无缺和圆满的,因此,它的本质就是幸福本身——不是一种取决于精神、身体或境遇状况的幸福,而是一种先于和独立于所有状态、环境和条件的无需原因的幸福。
正因如此,当克里希那穆提被问及他最希望传授给他的学生们的一条信息是什么时,他回答说:“我不介意发生任何事。”
我们的本质——意识,是永恒无限、圆满完美的存在,从未出生也不会死去,不从哪里来也不到哪里去,不可能受损也不可能消失。
自由意志
人作为个体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不如让我们直达问题的核心,先探究独立的个体是否存在,再来回答自由意志的问题。
没有什么能束缚意识,除了它自己愿意通过信念束缚自己。每一次体验都是在意识的绝对自由中自发产生的,意识可以从无限多的可能性中随意幻化出任何表象。每一个表象都是意识的绝对自由的表达。
意识,即我们真正的自己,就是自由本身。作为意识,我们拥有绝对的自由。但因此就误认为独立个体的有限心智也具有自由意志,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的体验是意识中一连串的表象,想法、感受、知觉,这些事件一个接一个……一个浮现,另一个消散。
想象如下一系列事件:
事件A——听到雨声,事件B——想法:“喝口茶吧。” 事件C——喝茶,事件D——喝茶后感到惬意。事件E——听到窗外的车声。事件F——想法:下雨不是“我”的原因,而是“我”听到了雨声,“我”选择喝茶并享受它,“我”听到窗外的车声,但并不是“我”制造了车声。
最后,在所有这些体验消失后,只剩下了“我”。
这一连串事件中的“我”就像其他想法一样,本身只是一种表象,“我”只是个想法,一个念头。在事件A——听到雨声时,念头“我”并不存在。同样,当事件B——“喝口茶吧”的想法出现时,念头“我”也不存在。在事件A和事件B的间隙,念头“我”被创造出来填补这个间隙,以模拟意识这个真正的“我”。这个小小的念头“我”在事件C出现时消失了,然后在事件D出现前再次出现以填补空白。通过这种方式,无数的“念头我”被串在一起,并被认为是独立于其他事物而存在的的真实个体。
独立的个体是由思考它的想法创造的,在出现那一刻,它不过是个想法,下一刻它就就像其他想法一样消失了。这个念头“我”只是个假冒者!
事件F中,念头“我”不是事件A、E的起因,却是事件B、C、D的起因。这想法与我们的体验不符,也违背逻辑。如果把我们的体验当做唯一依据,那么体验之外的起因都只是无依据的假设,根据奥卡姆剃刀原则(如非必要,勿增实体)应该被剔除。因此,符合逻辑和因果关系的推论应该是:A导致了B,导致了C,导致了D,以此类推。也就是说,一切都应该是在因果链中联系在一起的。
又或者我们可以说,一切都是从意识中自发产生的,因此意识是唯一和终极的起因。
当明白体验并不是意识中出现的一系列事件,而是意识本身的活动形成了想法、感觉、知觉等表象时,因果关系的概念就完全瓦解了。我们体验到的不是一系列的事件,而是永恒的意识。
如果意识就是一切,又何来因果?
真、善、美的本质
意识的真实本质是不受任何限制的,也就是说,意识不分你我,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的存在。就像电影画面只是屏幕上的光影变化,万物也只是意识的表象变化。屏幕不是任何一帧画面的属性,意识也并不是任何一个个体的属性,它是非个体的、无限的存在,每个人各自不同的意识只是它衍生出的表象。
当我们消除了宇宙万物各自独立的信念,真正明白了万物一体的本质,我们就不再会将人或物视为可剥削利用的工具,在对待他人和万物的态度中,仁爱善良之心自然开始闪耀。
而在诸如绘画、舞蹈、音乐这样的艺术创作或欣赏过程中,当注意力完全沉浸于艺术体验中,此时心智不再分辨主观与客观,自我与外界的区别感减退,进入心物一元的状态。著名心理学家米哈里发明了“心流”一词来形容此时的感受,人在这种状态下会感到充实而平静,失去时间感,完全的活在当下,浑然忘我。这就是我们称之为美的体验。
因此,“善”与“美”是有限心智在嘈杂的物质体验中对“真”的一瞥,是意识通过万物的表象闪现的终极真相的光芒。善和美是意识的本质,在熟悉的善和美的体验中,意识品尝到了自己永恒、无限的真相。正因如此,画家塞尚才发出这样的感慨:“艺术让我们品尝到大自然的永恒。”
人生的目的和意义
从唯物主义和进化论的科学角度来看,人的生命本来就完全没有意义。人类只是宇宙在没有特定目标的演化过程中盲目产生的结果。但这仍不能阻止我们追问和寻找人生的意义,我们似乎本能地觉得,没有意义的人生就不值得过下去。
人生真的有目的和意义吗?对目的和意义的追问只存在于心智中,在头脑静息的深眠中,对目的和意义的追问就消失了,不是吗?
当关于人生本质的追问得以解答,心智因此而消融,并得到了悟的体验,那就是心智存在的意义。
当身体的需要得以满足,身体因此而消融,并得到快乐或爱的体验,那就是身体存在的目的。
了悟和快乐的体验是通透、光明和自知的,通透是一种清澈无物的感觉,光明是一种即时亲历的活生生的感觉,自知是一种无须通过任何外部媒介就明了的感觉,知道自己就是觉知本身。
这种了悟和快乐的体验就是意识觉知到了意识本身。
心智和身体消融在哪里了呢?在意识中。
心智和身体都只是表象,其实意识一直存在,不仅在表象消融时存在,也在它们显现时和显现之前存在。
表象存在的目的和意义就在它自身的消融中。因此人生的真正目的和意义就是意识到意识本身,意识是自己的源头和本质,也是所有表象的源头和本质,同时也是它们的终极目的。意识消融了所有表象,也圆满了所有表象。
即使一粒微尘也揭示了意识的存在,还有什么比这更奇妙的呢?
只有意识存在,它就是真正的“我”,它同时也是喜悦、宁静、了悟、美和善,何需其他的目的和意义。
追寻的意义
身体和心智的局限让意识看似成了一个碎片,因此而觉得不完整、匮乏和孤独。因此,身体中的这种意识——自我或个体——处于一种永恒的渴望状态,总是试图通过物质、活动或关系来缓解匮乏感、不完整感和孤独感。
追寻的意义,在身体层面上,就是寻求快乐,在精神层面上,就是寻求了悟。实际上,是因为有快乐和了悟尚未得到的感觉和信念,想要通过追寻来得到。
身体的欲望和心智的追寻是大部分困扰的来源,是种总感觉缺了些什么,总感觉什么事不对劲,总感觉有什么需要知道的感觉。这种困扰是种意识内的活动,也是种意识的表达。实际上,一切都是意识内的活动和表达。这种困扰可以说是意识为了蒙蔽自己而进行的伪装,其结果就造成了缺点什么的想法和感觉,就如同意识在对自己说:“我并不在场,我没有在体验自己,我察觉不到自己。”但这想法本身出现在意识里就是意识在表达。那缺点“什么”的“什么”,就是意识本身。虽然意识一直在场,也一直在体验自己,但它把自己掩盖起来,让自己察觉不到自己,这样它就可以把表象当真,于是,探寻自身之旅得以展开。
当欲望被满足,我们体验到快乐。当追问得到解答,了悟发生。我们因此而认为是欲望的满足和问题的解答带来了快乐和了悟。实际上,是欲望的终止而不是被满足,让被掩盖的快乐显露,同样地,是问题的消失而不是被回答,让被头脑杂念掩盖的了悟显露。一旦看清这一点,欲望和追寻自然终止,恒常的宁静喜悦自然升起。我们不再需要任何事物来让自己快乐,也许我们还渴望通过事物来表达快乐,但这快乐不依赖于任何事物。
我们赋予了某些事物带给我们快乐的能力,然后去追寻它,得到后,我们会短暂地感到快乐,误以为快乐是那些事物带给我们的。岂不知欲望就是掩盖快乐的罪魁祸首,随着欲望的终止,快乐自然显现。
快乐是绝对的,它不会来来去去,就像天空不会来来去去,虽然有时候会被乌云遮蔽,但来去的永远是乌云,而天空永远是绝对的存在。
快乐是绝对的,就像善与美一样,它们是意识的天然内涵,因此不会改变或消失,它们是意识真正觉知到自身时的体验。
只有意识存在
觉知是意识最基本的体验,意识先于任何其他事物觉知到自身的存在,觉知到自身的存在是意识的原初体验,所有物质体验在此基础上浮现和消散。觉知到自身的存在也是意识在所有思维、感受、情绪、知觉消失后的最终体验。
意识的本性就是觉知,就像太阳的本性就是照耀。意识觉知到自身,犹如太阳照亮自己。如果停止觉知,意识能去哪里呢? 根据我们的体验,意识从不会消失。在人们以为失去了意识的沉睡中,意识也只是放松下来不再活动。
无限的意识从未真的变成一个有限的心智,它只是以活动掩盖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受限的心智。但意识只可能被遮掩,而不可能缺席。意识自我限制的同时也就限制了它原本的平静和圆满,这也成为心智寻求平静和满足的原初动力。有限的心智永远渴望平静和满足,也许在获得某些事物时能得到暂时的缓解,但永不可能体验到完全的圆满,一旦新体验变得习以为常,渴望就会重新出现。
如果把意识比作海洋,那么念头就像溅起的浪花,而情感则像奔涌的水流,浪花和水流都只是海水在动,所以心智也只是意识在动。如同在海洋的深处永远保持着安宁与平静,在意识的深处也是如此。
一个浪花不可能在另一个浪花中找到平静和满足,找到持久的平静和满足的唯一途径是潜入自身的深处,躁动自然远去。
在对自身的觉知中——知晓了我们的本质: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永恒存在——心智就得以从焦躁不安的渴望中解脱出来。
意识似乎无处可寻,因为它无处不在。意识似乎什么都不是,因为它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