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倒霉！快下课吧！”她的身子缩在桌子下，头深深埋进手肘里，上半身靠着大腿，闷闷地说。 “每月子宫内膜发生一次自主增厚，血管增生、腺体生长分泌以及子宫内膜崩溃脱落并伴随出血的周期性变化……”手机浏览器里关于病理的术语解释，总是轻描淡写，切身的体验却难以释怀。她觉得像腹中有一块铁石，被乱麻包裹，倒刺锋利，巨铁下坠撕扯着肌肉，倒刺刮擦刺痛着神经，双手轻飘飘地，已没了攥拳的力气，全身弯成一个直角。她恐惧的日子今天又来临了，这次腹部的痉挛将持续数小时，无法缓解，时隐时现。有时她会在睡梦中疼醒，辗转侧身，百无聊赖，强忍着不发出痛苦的喊叫，只盼睡意战胜疼痛，恍恍惚惚睡去。有时，一大清早从卫生间出来，等待疼痛在中午时分造访，再可口的饭菜都难以下咽。最不划算的，是在用一大杯红糖水吞咽完一粒布洛芬后，反胃将之前所有全部吐出。这是毫无理由的受罪！凭什么？她总爱这么说。指针走得格外慢，她忍受着疼痛上了四节课。下课后，她被人群挤上公交。还好有座位，长吁一声，她又恢复课堂上那龙虾一般的弯曲姿势，用书包做枕头，企图睡着。摇摇晃晃的车程上，有台鼓风机一样，各种声音和词条被吹向她的脑海。“我妈当年生我，整个医院都听得到她的尖叫声，医生护士都知道认得她”“你妈妈当时生你，胎盘没出来，等那个老医生过来，差点死掉了！”“隔壁那个床早产，小孩子生出来才4斤嘞”“你舅舅那对龙凤胎，剖腹产加黄疸花了20万了” ……来自亲朋好友的讲述、医院的见闻、网络上关于妊娠的推送文章，在她脑海里绘制了一幅画。画里是白色和红色交错的窒息感，骨肉撕裂的痛楚，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大小便失禁的尴尬、产后抑郁的争吵和阴霾……她吓坏了，猛地抬头已然到站。二十岁的她无法理解女性所谓“自然”的生理期现象，她更无法去想象日后的妊娠分娩。她尊敬母亲的伟大，却没有勇气去成为。她拒绝做“传宗接代”的工具，又无法反驳“养儿防老”的说辞。她喜欢小孩儿，爱在车上和陌生的小宝宝逗乐，和叽叽喳喳的小学生聊天。但她又希望自己不要长大，永远在象牙塔里，做一个被保护者。一边想着，她一边走向那家奶茶店，迫切希望一杯热燕麦奶茶驱散冬天的风寒和腹中的妖魔。等待中，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她的孩子们出现了。她不由得注视着两个小姑娘，猜测母女三人的年纪。两个小女孩一大一小。大的剪着短短的刘海，粉红色的羽绒服有些褶皱。小女孩果绿色卫衣外面套着白色羽绒背心，拉链旁蹭着些灰色。年轻的母亲梳着低马尾，运动休闲装，化淡淡的眼妆和浅色的口红，半纹的眉毛温柔舒展。“姐姐想吃什么？冰淇淋脆筒还是圣代？”“啊？妈妈，我想，妈妈我想吃……”“要不要吃脆筒呢？”“不吃脆筒”“好的不吃脆筒，那就是圣代，姐姐吃圣代。那妹妹呢？”“我想吃，冰淇淋……” 妹妹的声音比姐姐更软。突然大女儿从台阶上没站稳，差点摔跤。“姐姐要小心一点哦”。妈妈摸摸她的头。“好的妈妈。”大女儿嘟着嘴眨了眨她的眼睛。姐姐转身，发现了宝贝，“你看！”——那是一个一米高的冰淇淋甜筒造型。妹妹也上前，姐妹俩紧紧环抱着这个冰淇淋，好像在和一只小猫捉迷藏。不一会儿，小姑娘们玩起了收银台前突出来的雪人LED造型。妹妹摸着雪人的红色的王冠，“王子，你看他是王子。”姐姐从头到尾摸了一遍雪人的权杖，喃喃自语：“国王，这是国王”。年轻的妈妈一直静静排队，等待收银员询问她们要点的饮品。她拿走了自己的燕麦奶茶，那句“好的妈妈”却一直在耳畔萦绕，仿佛是天使的密语。奶茶还没喝，怎么肚子不痛了呢。她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了。她现在只好奇：“那个雪人，到底是一位王子，还是国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