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童年(短篇小说连载之九)


        九  那兔  那猪  那马蜂

    七八月的天虽骄阳似火,但我们依然背着书包擓着箩头上学。
听大人们说,最近又来了一个新运动,叫“大力发展养兔事业”。这项运动非常符合我的心愿,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我和父亲在自家院里顶着太阳盖起了兔子窝。父亲虽然平时不能参加队里的劳动,但对养兔却很积极。我搬砖他和泥,整整干了两天才把兔窝盖好,还没等窝干透呢,大队就给每户发了两只兔子,一公一母。它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嘴边的触须很长,像一根根钢针斜插在唇边,两只晶亮的淡红色眼睛像是镶嵌在白色皮毛上的两颗红宝石熠熠闪亮。它吃东西时的表情动作最有趣,两眼微闭,口衔一颗草进去,只看见双唇不停的蠕动,那棵草就会渐渐被嚼进肚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逐渐明白了它最喜爱吃的野菜就是甜茶、苣苣菜,这些野菜的叶子里都有充足的奶。我在拔菜的时候曾亲自尝过这些菜又苦又涩,可它们吃起来是那般的津津有味。
过了一个多月,母兔表现出很多异常的举动,一直在窝里打洞挖土,还把那些细碎的菜梗都衔进洞里。父母看了看说他可能要下小兔崽了。我第一次养兔子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就把村里有养兔经验的老四找了来,人家就是行家,伸手把兔子从窝里拖出来,右手在他的肚子下摸了摸说:
    “最多三五天就下了,这次能下六七只小兔”
    我简直不敢相信,同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然后他又给我传授了产后如何护理等常识。
    这段时间我忙的是不亦乐乎,早上起来去拾驴粪,中午给兔子拔甜菜,下午放学还得給猪割草,星期天要担土垫猪圈。大眼听说我家的兔子快要下了,就主动和我套近乎,想等兔子下了后给他一只小兔,而且他答应每天给我拔菜。
    “你爹不是不让你养兔吗?” 我对小兔的未来有点担心。
    “我的事不用他管,我喜欢小兔,肯定能把它喂好。”大眼态度很坚决,我想,但愿能用小兔再换回我们从前的友谊,那样的话,即使牺牲一只小兔也值得。
      兔子吃的细菜一般都长在田边或沟边。我们这里全是旱地,一块压一块从沟底一直摞到山腰,一条条地边蜿蜒而去,一墙墙肥草铺将开来,放眼望去像是一摞摞码好的汉堡。有的地岸很高,有两三个人那么高。一天中午我在岸边用镰刀吃力地够一棵甜茶菜的时候,脚下一滑就一头栽到了下面的地沿墙。下去时头先着了地,把我死死的窝在那里动弹不得,当时觉得整个头好像要掉下来似的,酸痛酸痛的,老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肚子上的皮也蹭掉了一大块,两手被岸边的酸枣疙针划出道道伤痕。我实在无心再拔菜了,忍着剧痛噙着泪花擓着空箩头歪着个脑袋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
    当天夜里我的脖子和腿都肿得老粗老粗。父亲给我轻轻捏了捏腿感觉很痛,后来又找来邻居放羊的羊倌张大年给我捏了捏说是没伤到骨头,可能是筋扭伤了,休息两天就会好的,母亲还是不放心仍用热毛巾给我敷了好久,嘴里不停地骂父亲:
    “都怪你这个老东西,自己动弹不了还喂什么兔子,这要把孩子窝死在地沿墙谁知道?”
      父亲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用被子盖住头一会就睡着了。
  “以后拔菜不许一个人去,多相跟几个人一块去,听见了吗?”
  “去的人多了我就拔不上那么多菜了。”
    “那总比一个人死在哪个角圪罗强!再要一个人出门拔菜我就把兔子都给扔了。”
    母亲说到做到,我那敢违背。
    自从王亮被我撞下窑顶摔伤后,下午放学后母亲就再也不让玩接电的游戏了,所以一放学我只好叫上王亮和大眼去给猪割草。
    我们每个人腰上都挂一根粗绳子,拿着刚刚磨得明晃晃的镰刀一路说笑就下到了沟底 去寻找猪爱吃的毛谷草。这种草在这个季节可是抢手货,牲口的谷草在春季就吃完了,队里每天都要指派两三个整装劳力为全队牲口割草,他们抢割最多的也是这种草。我们一般都是在长得不太茂盛,其间还掺杂着多种杂草的山坡开镰。为了三个人都能割到草不生气,我们定了规矩:三个人合伙干不分你我,什么时候割够三捆草什么时候收工。这样我们都没有私心,像给集体干活一样都很卖力。
      休息时大家一块抓蝴蝶、捉蜻蜓、逮蛐蛐、扣蚂蚱,就在我们玩得正起兴时,忽听王亮喊道:“你们快看,在那片琉璃坡棱了下有个洞,我看见一只鸟飞了进去,咱们逮住它回家玩好不好?”众人都表示赞成。
      这个洞离地面很高,我们够不着,于是我们就搭了个人梯,王亮与大眼在下面用双肩把我慢慢顶起,可还是看不清洞里的情况,我踮起脚尖看,还是不行,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把手伸了进去。洞很深,我的胳膊有些不够长,但我还是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光溜溜的,不像是鸟。下面的人累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叫唤: “你在研究甚了?”
      “我摸到个东西,光溜溜的,不像是鸟啊。”
  “管它是甚东西,把它拽出来不就清楚了?”
      我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紧紧抠住往外拖,等拖出洞口一看,差点没把我吓死,原来是一条大花蛇。我一撒手就从他俩的肩上摔了下来,屁股差点摔成四瓣。大眼说 :“蛇怕什么?胆小鬼,看把你吓的,不愿你娘骂你没出息,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咱们用火攻的办法把它烧出来,弄回去滚汤面可香可香了,我爹告诉我的,真的! ”
      “为了这张馋嘴命也不要了?”王亮警告大眼,“让蛇咬一口弄不好会死人的。”
      “没事,咱们先用烟熏它,等把它熏晕了就没甚威力了。”大眼像电影里的参谋一样很有韬略,“丰收,你不是早就想弄个漂亮鞭杆吗?到时候咱们把蛇皮剥下来套在鞭杆上,一定比张老领那个镶了四五个铜环的鞭杆还好看,弄不弄?”
      “弄!”我一听蛇皮能装饰鞭杆,陡然就来了精神,胆子好像也变大了,“就按你说的干。”
我们让大眼监视洞口,我和王亮负责找干柴,我们把柴架在洞口下方,然后用一把干茅草把柴点着,对着洞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用褂子往洞里扇烟。不一会,那条蛇果然顶不住浓烟的熏呛,慢慢钻出洞口,伸着头四处张望。刚一露头就马上又缩了回去,犹豫了很久,反复了多次,最后还是在浓烟的驱使下慢悠悠地顺着洞口的琉璃藤条吃力地往上逃窜。它的肚子很大,不知吃了几只鸟,行动一点也不敏捷。趁势我们有的用弹弓打,有的用石块砸,好一通费力围歼,那条蛇终于顶不住我们的强大攻势,爬着爬着就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恰好摔在我们点着的火堆里,只听见火里噼里啪啦一阵爆响,那条蛇张着大嘴伸着长长脖子,痛苦地在火堆里挣扎着,扭曲着。我们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扇风,火越烧越旺,一会功夫它就被大火烧成一根弯曲的木棍。我们用艾草把它绑起来与猪草捆在一起,兴高采烈往回走。
  大眼把蛇拿回去本想受顿奖赏,谁知他刚一展示那条烧熟的蛇,差点没把他娘吓死,他娘歇斯底里大声吼叫着:“大眼,快把他给我扔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一边说一边拎着烧火棍就敲在了大眼的背上。
    无奈,大眼用树枝挑着它就给我送来了,我娘也不敢吃,最后用镢锄把它铡成数节喂了我家的母鸡了。大人们说蛇群会报复人,后来我们再也没敢去那个地方割过草。其实,山坡那么大,荒草到处是,哪里都可能有蛇在活动。
      第二天我们又去割草,一人还带了一个小布袋,专门给家里的鸡捉蚂蚱用的,母亲说鸡吃了蚂蚱就能连续下蛋不隔天。
    农村的郊外很别致,地里的庄稼五花八门,什么葵花玉米、小麻棉花、萝卜黄豆、芝麻地瓜……
    一块块庄稼地被一道道地岸隔开,远远望去,像垛好的一摞夹心饼干,错落有致,郁香扑鼻。
    我们先是在地岸边寻找猪草。王亮、大眼负责割草,我负责打捆,我们把岸边的草都集中在地头的路边,最后由上往下集中,再分装打捆。
就在我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大眼突然惊叫起来。
“哎呦,疼死我了……快……快!马蜂。”
    我和王亮惊恐地四处张望,原来在地边的一棵枯树的树洞里有个马蜂窝,有几只好像在附近盘旋警戒,还有几只在窝边慌张乱穿,气氛十分紧张。
大眼的脖子上被蛰了两个红疙瘩,一边嚎叫一边大骂,声称非要端了他的老巢,让他们断子绝孙不可。
我俩急忙把他拽到地里,拱在庄稼中趴在地上用草盖住头,像躲避敌机轰炸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几只声音巨大的黄蜂在我们隐蔽的上空嗡——嗡——嗡——嗡盘旋了好几个来回,没有进行攻击就悻悻地飞走了 。
  警戒解除,我们从地上爬起来,商量对付它们的办法:
  “我有弹弓,咱把它的窝给打烂 让它们晚上没地方睡觉 。”
  “不行,万一瞄不准,惊动了它们我们就遭殃了。”
  “我看还是用对付大花蛇的方法——火攻。”
  “可是马蜂那么多怎么烧啊?”“
  “我有办法了,你们两个去找干柴吧,我去找弄一根木棍。”这次我要在他们俩面前露一手了。
干柴找来后,我用湿草拧成草绳要子,把干草捆在木棍上,交给大眼。王亮还用草给大眼编了个帽子,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他围在脖子上,一切准备就绪,大眼系了系裤带,往手心理啐了口唾沫两手一搓,点着火把就奔向了枯树。我俩赶紧远远地藏了起来,王亮用草把我盖了个严严实实,然后趴在地上观战,只见大眼刚把火把竖在马蜂窝下,一群马蜂疯了似的向他扑来,他一边叫一边喊连滚带爬就往我们俩的方向奔来,马蜂像一群杀红了眼的斗士嗡嗡嗡怒吼着紧追不舍。
“往那边跑,不要到这里来!”
此时的大眼哪还顾得上这些,依然朝我们这里跑来,吓得王亮爬起来就往坡下蹿,手里拿着一把草,一边在空中疯狂地挥舞,一边不住地惊恐呐喊着。
我光着膀子拱在草里直打哆嗦,心想这俩兔崽子真不够意思,把我一个人撂下不管了,光着膀子叫我怎么回去?我只能自语祈祷着:马蜂马蜂瞎了眼,你们什么都看不见……
又等了一会,我从草丛缝中看到火把已经灭了,马蜂窝烧了一大半,零星的几只残兵败将还依依不舍地在自家的门前哀号。看他们一时溃不成军的样子知道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我才小心翼翼的从草堆里爬出来,胡乱捆了些草拎着我那装满蚂蚱的小口袋回了家。
把草扔进猪圈后我去大眼家要衣服,一进门就看到大眼正在挨打。
“一把草也没割回来,还去捅马蜂窝,咋不叫马蜂蛰死你呢?今晚猪吃啥?你个该死的东西!”说着他娘又抡起了她那只鞋狠狠地拍在大眼的屁股上。
我给大眼使了个眼色,他机敏地挣脱了他娘的大手跑出了家门。他娘气的一甩手就把那只鞋朝我扔了过来,我头一闪那只鞋就砸在了我的肩上。
“跑了别回来,我看你敢回来吃饭!”
  他娘怒火未消,看来这笔账一时半会是还不清了!
  大眼跑到我家,哇哇直哭,头皮被马蜂蛰成了搓板,我娘问明原因后,用碱水给他擦了擦被马蜂蛰过的地方,一会他就不疼了。
  “咱们快去背草吧,不然你娘还能饶得了你?”
  “好吧,真倒霉!”
裹着夜色,踏着月光,听着百虫吵吵闹闹的诅咒,我俩深一脚浅一脚把猪草扛了回来,喂了猪。大眼试探着端碗去舀饭,他母亲一言未发瞅了他一眼,这场风波终于在痛苦的哀怨中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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