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老人颤抖着手,缓慢地收拾着小摊,院子的桔子熟了,今年是大年,桔子个儿都不小,倍儿甜,今儿一早,他就和老伴儿摘了两大框,放到了小三轮上,打算去10公里外的镇上卖。
出发之前,老人仔细地擦着每一个桔子。农家自己院儿里种的,发育都不是很平衡,品相上比起那些超市里卖的自然还是有差距,可是老人对桔子很有信心,前些天分给老街坊、老邻居的时候,大家都说比那集市上还好吃呢!啥时候儿子女儿也能回来尝尝就好了,他们小时候这树就在了,只是那个时候地里荒,没什么营养,也没人收拾,桔子个儿小,还有点酸涩。可是一对儿女一到成熟的季节就抱着不撒手。也不需要大人帮忙,就用小手轻轻在还泛着青的皮儿上撕开一个口子,再把桔肉抠出来,先闻一闻清香,恩,酸得很,舌根就开始往外冒口水了。可两个小娃也不嫌弃,把桔肉的一头用牙齿轻轻咬破,嘴巴一抿,吸起了汁水来。吸汁水的动作本就是人类的本能,只是这桔汁酸,俩娃吸不了两口就张嘴喊酸,恬着舌头互相取笑。等冷空气镇定了口腔里的神经,再继续吸,周而复始。
那个时候,一个桔子得尽量吃的时间长一些,因为少,吃完了,家里也没有富裕的钱去买水果,下次再吃就得等一年。
后来,两个孩子先后去镇上上了高中,十公里,有些远。老人咬咬牙勒紧裤腰带让他们住校了,知道他们爱吃桔子,就会让它们一直在树上待着,实在熟透了,就让俩娃从镇上捡点报纸回来,然后一个一个包好,放到家里最通风干燥的地方,等着他俩放假回来吃。
一晃,孩子大学都毕业了,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还是考的好学校,村里每年都给了些补助金,孩子们还在学校里找了兼职,说是在教有钱人家的小孩,一节课的费用抵他一个月的所有开销,他才谄谄地收回存了大半年、准备给孩子交学费的钱。孩子考了好学校,有出息了,还会挣钱了,他高兴啊,可是淡淡的,也有点失落。朴实的庄稼人啥也不会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依然还是不怎么花钱,依然会把留下来的那些零票子在孩子回来之前,趁着到镇上给他们买好吃的机会,跑到信用社存起来。存折虽然已经翻毛了边,但是不管是内页还是外页,都没有一点折痕,那是他除了儿女之外,最宝贝的东西。
后来,他在镇上碰到了这个“脑子有点不清楚”的老伴儿,镇上的人都说,她是寡妇,后来又丧子,受了刺激。平时都是好好的,只要听到她儿子的名字,她就会跑到信用社门口坐车,手搭在膝盖上,像只兔子一样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们说,以前他儿子就会给她汇钱,她总是一边举着老人机,满脸笑容的过来,然后拿了钱再聊着天回去,见人就说儿子好,哪知道啊,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老人没了经济压力,年纪大了,田也租出去了,平日里没什么事做,就常常蹬着三轮车跑到镇上,老婆婆坐在左边,他就坐在右边,默默地看着。一来二去,老婆婆就跟他回了家。
老来得伴,两人都格外珍惜,老人的手艺好,做饭香,老婆婆常常眯缝着眼,吃的满脸堆笑。老婆婆年轻的时候是务农的好手,后来没了丈夫才到镇上替人打工讨生活,如今回了村里,就把老人院子里的几颗果树、几片菜田大理的仅仅有条,菜长得又大又绿,果子都比前些年的甜。
老人想着,嘿嘿闷笑了两声,接着擦。
老婆婆早就在灶间忙活了,她煎得一手好饼,今儿个出门肯定不能回来吃饭,煎黄的饼皮儿包上炒好的土豆丝、青椒丝和胡萝卜丝,美味营养还顶饿。她还琢磨着一会回来买点肉,老人肠胃不好,得吃热的、新鲜的。
三轮车骑得慢,两位老人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两人找了个人流量还算大的路口,从车上搬下两把椅子往三轮车边上一靠,拿出准备好的纸皮,上面写着“5块钱3斤”,俩人的摊儿就算支好了。
没人来也没关系,两位老人时不时唠唠嗑儿,饿了吃点饼,渴了就喝家里带出来的白开水,也不着急,也不吆喝。直到6点多,白领们下了班,他们的桔子才卖完。
深秋的天黑的早,两位老人也顾不上买肉了,赶紧收拾着东西往村里骑,十公里,老人得蹬将近俩小时。路上没灯,出了主干道车也少,老婆婆就在后面和他轻声说着话,一路倒也安宁。
这个时候,片儿警来了。年轻人骑着警用摩托车呼啸而过,在辖区里转了一大圈,没什么异常。然后他和同事知会了一声,调转车头,朝着老人追了过去。
近了,还剩5米。年轻人的速度慢了下来,手上几乎没有用力,就和老人保持着同样的速度了。摩托车的照明灯从老人的背后照过去,偶尔一阵风来,会有一两个词飘到年轻人的耳朵里,就这样,三个人走了一路。
深夜的小路上,这盏灯陪着他们走了很久、很久。
——DAY 4
2016年11月18日22点,亲爱的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