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大学里上书法课,我居然做了丁迪蒙先生的课代表。自觉半个学期没认认真真练过字,雄心壮志决定在寒假里每天临八个赵孟頫的大字。
清晨我独自临窗而坐,手握羊毫,煞有介事地提案抵钩,当小学教师的姐姐看着我落笔的几点,笑得直翻白眼。
“这种字,这种字呀!我们三年级的小孩也要比你强。”
父亲听见了,过来一瞧,也乐了,却说:“慢慢写,我看妹妹几个字要比姐姐的好。”
至此,每晚只要想起来了,就要问我还练不练字,有时拿起几张元书纸,看上几眼,却并不认真。
母亲也偶尔瞧瞧,说我的字架子放得不好,硬手硬脚,不像女孩儿写的。
“现在文章怎么不写了?一天到晚看乱七八糟的闲书。” 有一天母亲忽然问起。
“写不出呀。”我随口答道。
“是你不用心吧。做什么事不用心都不行,年纪轻轻的就手脚发懒劲,以后有苦头吃呢。”
“妹妹,什么时候你能写本书拍成电视?” 父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插上来。那神情活脱脱一个天真的小男孩。
“编电视?把你这个‘老猢狲’也编进去?做梦!” 母亲笑骂道。
“你们不就是最好的风景吗?” 我在心里轻轻地说。
依然是这一片屋檐,依然是这一方天地下的平凡人家。母亲依然每天喊着一家老的小的吃饭睡觉,电灯怎么开了好久了?都睡下了吗? 电视少看看,今年电费二百八,人家也要看穷了……
(初稿于1991年4月)
写在后面
母亲已于2008年5月24日晚上8点在家中走完最后一程。走前一天下午,她神志尚清时告诉我右肚角稍稍有点痛,我赶紧为她贴上止痛药膏,此后她不曾清晰说过任何话。
回忆是无比的伤痛,想想2007年4月,我们母女同游澳门珠海,博客上有照片,神采奕奕,而今阴阳两隔。
24日早上,母亲左腿突然肿胀如橡皮胎,姐姐哭着说,妈妈,我们立刻带你回家。她紧紧拉着姐姐的手,眼睛一亮。这是母亲生前夙愿,要走在家里。联系120,氧气瓶,到家已经下午一点半,我们为她擦身更衣。傍晚七点多,我发觉氧气快用光,左思右想,和小姨开车去灌氧气袋。急匆匆来去,还没有进家门,大阿哥在车旁大吼一声:不要拿了,不行了!
妈妈妈妈,你究竟还是没有多等女儿五分钟!妈妈,从此再也没有妈妈叫了!回想最后的日子,女儿多么痛悔还要逼你吃药,痛悔愚蠢的我们还相信那个说可以给你继续化疗的吴博士,而让你继续受苦!
唯有一点令我们安慰,在母亲往生后,我们一直没有忘记为她持诵 “阿弥陀佛”,灵前的念佛机也一直开着,佛光山在上海的道场上海普门精舍的妙笙法师在接到我电话后,立刻为妈妈立牌位,诵经超度。
第二天早上木哥和儿子回来后,我们一直为妈妈念诵阿弥陀佛。25日晚,老木睡在妈妈平时住在姐姐家的那小房间,他说一只白蜘蛛静静趴在床头的报纸上。
26日晚殡仪馆的人来为妈妈最后着装,我们发现肿胀的左腿基本恢复,唯有脚板处仍然有点大,以至于事先买好的皮鞋只好打在包裹里给她,另买了一双绣花鞋。
妈妈,感谢你托梦来给三姨,告诉我们你已经到天上。妈妈,你一路走好,不要再牵挂地上的我们,愿你的世界里没有病痛,烦苦。来世我们还要做母女。
姐姐当年的留言:
叫一声妈妈!我肝肠欲断,妈妈!您是这个世界最疼爱我的人,再也没有人这么关心我的生活,关心我所有的一切。
看到妹妹的字,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您教我们好好读书,认真生活,您让我们懂得什么是爱……
明天又是冬至日了。我会奠祭您!不知上次“十月灶”给您的珠衣,您穿着合适吗?
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您知道我胆小,即使入梦来,也只是给我一个身影。那次您翩然入梦,也是焦急地告诉我要去看看女婿,不知他头还疼吗?那时他的头已经疼了好几个星期,然后我清晰地感受到您来到了我们的床边,梦却醒了。
妈妈!您在天国里还这么惦记着我们,怎不叫我泪湿枕巾……
后来,每一次去红磡火车站接上海来的爸爸时,我总是恍惚觉得妈妈和他一起来了,拉着满满一箱子各色家乡风味和她与大阿姨为我们一家四口新做的棉拖鞋,孩子们的睡衣睡裤,甚至还有自己手织的凳子椅子脚套,怕孩子们推挪凳椅时磨坏了地板......妈妈啊妈妈!
2008,2009年,每个周末我们一家疯狂行山。有一次在山林里,十岁的儿子突然说,妈妈,我怎么觉得嫲嫲没走,她就在我身边,我听到她的脚步声,还有呼吸声......童言情深,令我顿时泪如雨下!
从来不曾分离,何来忘却? 亲情,血脉,刻到骨头里的爱,与时间一起永恒......
2018年10月16日重阳节前夕
(《回首来时路》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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