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人背对着孩子再次拿起桃木剑与招魂铃,嘴里还念念有词。他全身上下摇摆的幅度不停加大,在年轻人一声重重的敲击下,突然坐下闭目入定。年轻人也不再敲打法器,只是又开始烧黄纸。周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周大师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那孩子在烟雾袅绕下却继续保持自己的频率匀速踏步。被蒙住双眼的脸部显得有些木然,就像一台失控的机器重复着原先的设定。赵宥纯紧紧抓住施兰因的手凝神屏息,紧张地注视法坛前所发生的一切。
过了好一会,那阴阳人的大黑袍随着身体剧烈一震。他徐徐站起,仿佛已入定了一整天。老太太和矮个男子慌忙坐下又起身,几乎都带着哭腔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周大师?”阴阳人这时才睁开双眼,表情异常凝重,望着快烧完的蜡烛急忙又拿起一根新蜡烛点燃后甩入米中,那第二根蜡烛不偏不倚正好插入在快被烧完的蜡烛边。此时,他看上去非常疲倦。轻声道:“孩子太顽皮,离开他爷爷后,在那儿贪玩始终不按我指令走,结果弄错了方向。现在被阴间的一个老聻盯上,正扣住来路不让他走!”老太太望着孙子,现出即担心又诧异的表情。那阴阳人继续解释:“如果不及时救援令其速速返回,孩子就会如此这般一直走下去,直到皮肤开始溃烂,身体变得僵硬,最终不治身亡。魂魄在阴间做那老聻的小奴才!”那矮个男子一个健步急冲到阴阳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连连磕头:“活神仙,活祖宗,周大师啊,求您快救救我的儿子吧!”阴阳人草草扶起他,转身示意年轻人停下。两个人拿着桃木剑与招魂铃,手舞足蹈,不久便一起再次入定。
此时,众人似乎忘记了还有时间的存在,都目不转睛地瞅着两个纹丝不动的法师,而那孩子依然毫不停顿地原地踏步。赵宥纯低声与施兰因解释:“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听外婆说从鬼到夷,等级与法力是依次递增的!可谓人怕鬼,鬼怕聻。”又过了一会儿,那年轻人先醒来站起,他朝着失魂的孩子大喝一声:“止!”大眼孩童竟不再踏步,木然停立在罗汉床上,年轻人不作任何停留快步上前。就在这瞬间,男童像突然散了架一样直挺挺地倒下。而年轻人早有预判,快速接住了瘫软的孩子扶着他躺下,解开了他那蒙在双眼的黑眼罩。孩子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面部安详,仿佛之前的惊心动魄都与之无关!而阴阳人此时才逐渐醒来。他长吁了一口气,朝老太太与矮个男子一瞪眼:“上次就关照你们嘱咐孩子下阴后不要东奔西跑!下面真出了事,算我的还是你们的?”老太太默不作声,那孩子的父亲陪着笑脸拿出一小叠百元大钞塞给年轻人,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双手奉给那阴阳人,半文不白地说道:“大师!吾辈不懂规矩,区区薄礼略表敬意,日后再有事劳请两位德高望重的活神仙,一定谨遵教诲,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
阴阳人收好红包也不搭理他,摆了摆手,俯身看着那仍迷迷糊糊的孩子,他轻拍小孩的肩膀慢慢扶其起身。再看那男孩就像刚睡醒似的,慢慢睁开双眼。老人和孩子父亲急切上前嘘寒问暖,那瘦高个男子和中年妇女正忙着收回带过来的九盆冷菜。如失忆一般的大眼男孩只是叫嚷着要回家看动画片,却只字不提刚才的所见所闻。四人一起向阴阳人鞠躬致谢,又分别与那年轻人握手,才带着男孩鱼贯而出。
年轻人与周大师不等他们走出房门,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两人似乎还在为刚才共同下阴抢人的过程感慨、激动或后怕!过了好一会儿,周大师才转而面向众人,又压低声说道:“下一位要走阴的尊者与家属们,请你们走上前。”那一对妙龄女子领着比之前大眼男孩更小的胖男孩来到阴阳人面前,蓝衣美少妇说道;“周——--周大师,我——我的儿子还是不要走阴了!他父亲走得早,没等到孩子出生就过世了,离现在已有三年多。有些话我还想亲自问问他,就麻烦您为我们观亡吧!”说完她从蓝色小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送过去:”这是他父亲去世时的时间、地点、姓名与生辰八字。”
阴阳人只是略微扫视了一番,又把纸条递还给了蓝衣少妇。他向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年轻人心领神会重新又在米碗里点燃一根蜡烛,然后给阴阳人递上三根香。周大师随后在蜡烛上点燃香,口中急速念着咒语,依次在台前三人的脸上晃来晃去,最后在蓝衣少妇面前停顿了好一会才把香插入香炉中。随着年轻人一声声清脆的敲击声,阴阳人再次入定。法器所发出的声音开始时断时续,像是一个不屈的生灵,时而亢奋激昂,时而低声吟唱。在暗淡无光的室内,给人一种悠远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视听效果!伴随又一声重重的敲击声,阴阳人突然站起,双眼朝上翻,舌头外吐,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吊死鬼。随后又逐渐变换成了另外一副怒火中烧的表情!
“华,你终究还是给我们的儿子改了姓!”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突然从阴阳人的口中喊出!
蓝衣少妇只是抽泣。过了半响,那学生模样的女子朗声道:“我姐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们全家人都不接受这个孩子,你原配更是把我们从新加坡驱赶回来,宁愿绝后,也不接纳你儿子认祖归宗!你是一了百了,她要带着孩子生存下去,不跟我们姓,在这里连户口都报不上!”
“小琳,你还是以前的脾气。”阴阳人明显是说给妹妹听的,却表情木然地望着泪眼婆娑的姐姐,仿佛这一切与他并无关系!
“好了别说了,我并没有对不起你!无论你之前把我置于何种地位,三年我也帮你守了!我只想面对面地告诉你,从你一去不复返到知道你已离世后,我问心无愧!孩子我一定会抚养长大,至于姓什么你自己托梦给你老婆来接纳我们娘俩再说。”蓝衣的姐姐已经有些抽泣。
台下众人一片唏嘘,施兰因看不出其中有任何破绽。赵宥纯小声向他嘀咕:“如果那姐妹是托的话,没必要连续来两波托啊?看来这不得不信!”施兰因沉思片刻回答她道:“你瞧这周法师从我们进来到现在一直在偷瞄着那位少妇,别的我不敢断定,他是男人,绝不是什么阴阳人!而且,之前他与那姐妹应该并不相识!同样作为一个男人,对于这些细节我还是绝对敢断言的!”
那阴阳人仍然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蓝衣姐姐,嘴里又冒出那个陌生男子苍老的声音:“咳,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华,赶紧找人嫁了吧,在大陆做单身妈妈很艰辛的,不管怎么说你也应该从我老婆那拿了一些钱,这我在地下还是知道的,这笔钱也足够你母子俩吃穿无忧了!至于跟谁姓反倒无所谓了!我自从离世后,也豁达了许多!人活一世什么传宗接代,多子多福全是说说而已!我俩既然此生无缘再续,你就把我这个都能做你父亲的男人忘了吧!我要走了,孩子我也看到了,的确是像我的,谢谢你!你们现在另外索要的经济补偿一定要极力去争取,我也会尽量托梦给她满足你们的要求!回去吧,我很好!都回去吧。”说完那阴阳人一阵抽搐,立刻全身瘫软,过了片刻,才像刚醒来一样,伸了个懒腰,恢复真声到:“他已经离开了,我有些疲倦,请大家稍候十分钟再继续接下去!”说完他便和蓝衣少妇小声攀谈起来,那少妇从妹妹的双肩包里抽出几张百元人民币递给阴阳人。两人谈得甚是投机。年轻人径直走向卫生间,那几位后来的老人也纷纷起身排队上卫生间。他们互相交流,纷纷赞叹周大师不凡的功力。当大家都逐渐坐回原位,姐妹俩才带着小胖孩与那两位法师告别。
周大师目送他们出门,这次他与年轻人耳语的时间并不太长。很快年轻人转身代替那阴阳人说道:“下一批尊者请快上前。”施兰因与赵宥纯放开彼此紧握的手一前一后走到法坛前。还未等赵宥纯开口,施兰因便抢先一步道:“周大师,我外婆曾在你这做过观亡探视我去世的外公,非常灵验!今天想让您帮助观亡我的大伯!我只知道他是生于公历1951年五月二十三日早上七点半,亡于1996年十二月二十日中午十点零五分,去世地点在同仁医院病房。他是因为糖尿病突发并发症而告不治,姓名施爱国!我非常想念我那早逝的大伯伯!”赵宥纯并不诧异施兰因的举动,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们有一种小默契。她只是注视着那两位法师。阴阳人掐指自顾演算了一番,然后便又亲自在米碗里点燃一根新的蜡烛。年轻人再次从桌上抽出三根香递给法师。他拿起香在蜡烛上点燃后,便在施兰因脸上来回转了几圈,却并没有走向并肩站着的赵宥纯。随着年轻人一记清脆的敲打声,便早早入定了!由于大家都经历过之前的恐惧,因此不再因为法师之后所现出的吊死鬼模样而异常慌张。阴阳人一番窒息状后开始逐渐变换成和蔼可亲的模样与语调:“斌斌,才读高中就带女朋友来看伯伯啦,你伯伯实在看不清她的相貌,想必一定很出众吧!家里人还好吗?伯伯想你,也很想念他们!”
施兰因左手拉着赵宥纯的手,右手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卡,正色道:”我叫施兰因,不叫什么斌斌,这是我同学施建斌的借书卡!我更没有什么伯伯!你们这俩装神弄鬼、鸡鸣狗盗的骗子,就这点伎俩实在让人不敢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