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唱歌唱得不好，因为很小的时候我爸就那样说了：小菊唱歌总是跟不上拍子，这样不好听呢呵呵！

我妈也附和：小菊五音不全，也不知道像谁！

就连我那慈爱的外婆，平时最护我短的，也受不了的样子：哎哟我们家小菊唱歌真的不像是在唱歌！

我才不管，唱歌真是一件好玩的事呀，情绪高昂的、情深款款的、柔肠百转的，唱得自己浑身舒畅痛快淋漓，快乐死了！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嘈死了，搞不好人家早在心里恶狠狠地：给我闭嘴！还唱还唱救命啊！

小伙伴过来我家玩，玩到唱歌的环节，我们就对着一本作业簿唱啊唱，作业簿抄有很多歌词，唱完有人说：小菊唱歌就像在朗颂歌词一样......

回家要爬楼梯，我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气喘吁吁，碰到楼上走下来的大哥哥，他笑眯眯地夸我：背诗歌啊小菊真懂得抓紧时间！

年纪小心智钝，不懂得气馁，也以为嗓门越唱就会越好。

事实上，我也没觉得我妈我婆我小伙伴们唱得怎么样，倒是我爸唱得还不错，一开腔——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还以为是蒋大为唱的，所以我一点也不介意我爸说我歌唱得不好。

等我终于肯藏起自己肆无忌惮的歌声时，那是因为我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我弟特别警惕我妈的歌声，只要她一唱歌，我跟我弟都凝神屏气听一会，要辨清声音打哪来，如果是阳台那边的，就要放下手头东西奔出去了。

没办法呀，我妈一唱歌，再快乐的调子都会被她弄得期期艾艾凄怨无比，声音像是从一条坑坑洼洼的山道上滚落下来，期间还给什么拌住了，不上不下的，眼看就快摔到地面又反弹了上去，带着重重的鼻腔感觉她在哭。

我妈蹲在冲凉房那里，门大大地打开，一边洗东西一边鬼哭狼嚎的，简直把我跟我弟的胆都吓破了——千万不要被邻居听到啊！

所以我弟就冲出去了，他叫住我妈：饼干放在哪里了妈我找不到⋯⋯妈我今天要吃鱼肝油吗？

我妈的歌声总算打住，可我弟一向是个话少的男孩子，又比我小三岁，一两句之后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我妈又继续⋯⋯

站在我家阳台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别人家的阳台，我家在二楼，楼下进进出出的人，一抬头就可以清楚看到——我家阳台那端的冲凉房挂有多少条毛巾，我妈的心太强大了，敢在这么瞩目的位置唱歌，还那么难听，换作是人家妈妈，我跟我弟早就偷偷笑到东歪西倒了，但那是我们的妈啊，难为情啊难为情！

我弟说有根金箍棒就好了，把我妈的歌声定住，就传不出去了，哈哈看看——我唱歌的时候我弟也没这样嫌弃过我，估计我的朗读声他还是受得了的。

眼见我弟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只好到我出场了，我在我妈身边蹲下，跟她说话，问我妈星期六是不是要去外婆家吃饭，要不要带一些糖果给外婆，舅妈去不去，表弟会不会在外婆家过夜⋯⋯东一句西一句，务求我妈不要再唱下去。

头几次还是管用的，我妈也认真的回答我，只趁我搜索话题的空档，才会𠵱𠵱呀呀几句，可是到了后来，我妈再回答我时，脸上多了坏坏的笑，一边呜哩哇啦地乱唱，一边哈哈哈爆笑，有一种识破了我们的得意。

捣毁我妈唱歌的计划虽然是败露了，但我们没有放弃，只要阳台那边一有我妈的动静，我跟我弟就会破门而出，千方百计去干扰破坏，好在我妈平时懒得要死，呆在阳台洗洗刷刷唱着歌的日子不算多，听她唱过的邻居估计也不算多，唉⋯⋯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被我妈唱得那么绝望，如果放在政治正确的年代，不被领导叫去谈心才怪。

看见我妈那样，我突然间想到了自己，会不会我的歌声也是那样——令人羞愧的见不得人呀，别人听到我唱歌肯定就像我听到我妈的那样——救命啊难听死了！⋯⋯挫败感油然而生。

我是我妈的女儿，这五音不全的宿命我是逃不掉了，怪不得从来没有人夸过我唱歌唱得好，看来唱歌是要讲天份，想到这里我也认命了，再要开口唱歌我就遮遮掩掩的，不好意思让人听到，不能够再用我的歌声去折磨人家的耳朵了。

我还是很热爱听流行歌曲，很热衷追看电视歌唱比赛，还因为自己看好的歌手夺了冠有莫名的满足感，我并没有因为自己唱得不好就远远躲开那些美妙的音乐和歌声。

在卡拉Ok那里，我会自觉的把麦克风递给旁边的人，坐在沙发上开心地为大家鼓掌喝彩，安心地大吃大喝，当有人向我抱怨谁谁谁是个咪霸老不让给其他人唱歌时，我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烦恼，不会唱歌其实也没有什么啊，听唱得好的人唱也享受得很！

可是我爸妈不是那样想，因为我羞于当众歌唱，爸妈耿耿于怀了很久，那是在一次家庭聚会的卡拉OＫ，我随意说了一句：我不要唱啊我唱得不好你们唱吧⋯⋯

为了力证，还加了句：小时候大人都那么说⋯⋯

结果就把我爸我妈难过得要死内疚得要死，认为他们把我害了，连首歌都不敢出来唱。

打那以后，他们一有机会就拼命鼓励我放声唱出来，有时我不经意哼几句，他们就会吓我一跳地猛夸我，就差没有鼓掌了！

可是我真的已经不在意，就像那些摄影技术好的人，拍出来的图片比我的美多了，但我也没有因此远离相机啊，还不是一样拍啊拍，乐在其中，我人生中失败的事情多了去，件件都那么纠结，怎么活啊！

再说说我妈，后来我们搬了家，新家隔音好了很多，冲凉房也不设在阳台外面了，邻居也不是以前的邻居，我妈再唱歌，我跟我弟也不紧张了，只是忍不住了就笑得东歪西倒的，我爸我妈也跟着嘻嘻哈哈⋯⋯

日子过得太快，转眼又是中秋，身在他乡离开父母生活了很久的我，偶尔拾起点点旧事，怀念那回不去的时光，过去彷佛是夜空中那一弯明亮的月，好像离我很近又好像很远，乡愁是远处山脚下那条高速公路上的点点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