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领解皇都第一名,猖披归卧旧茅蘅
唐寅的行为艺术生涯从1500年正式开始。在此之前,他是一个文青,头上有着诸多炫目的光环,少年学霸,南京的高考状元,精通书法、绘画、诗文......怎么看都像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一幅前途无量的样子。但是这位“别人家的孩子”一年前刚刚经历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道坎——被牵连到一场科考舞弊案子当中,虽然他是被冤枉的,但无量的前途也毁于一旦。他最后一次耍了文青脾气,辞掉了分配给他的小公务员职位,回家又和感情失和的第二任老婆离婚。
为了排遣失意,他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长途旅行,历时一年左右,然后回家又病了将近一年。估计他弟弟也看不惯他长期不事生产、游手好闲的样子,果断和他分家。
问字昔人皆载酒,写诗亦望买鱼来
一个曾经的文学青年立足谋生的本事可想而知。虽然他父亲是卖酒的,但他应该没有这门手艺,电影里的唐家霸王枪他学不到手,只好发挥专业特长,卖诗卖画。,就这样成功完成了从文青到行为艺术家的转型。
他纵情声色、佯狂避世,以种种荒唐怪诞的方式发泄胸中的郁结,写了许多首狎妓诗。据传他经常装作乞丐戏弄别人:“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举到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民间传说里,他假扮乞丐,拿这首诗在一群读书人的Party上装13打脸。为了表示对自己行为艺术的肯定,他刻了一方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这也许是他戏曲、电影中花花公子般形象的由来。后世以他浪荡子形象的戏曲、影视作品几十部,虽然大多本着娱乐至死的精神,但也不完全是乱编乱造。
唐寅爱桃花,他靠当自由撰稿人存够了置办房产的首付款,买下一栋旧别墅摘改建装修,这就是有名的桃花坞。剩余的款项,他用藏书做抵押,向别人贷款,又用了两年时间卖画才还清尾款。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 —《桃花庵歌》
这是唐寅的代表作,文字接近白话,营造意境的功力炉火纯青。风流清俊,潇洒旷达,很有谪仙人的风姿。前四句“桃花”频繁出现,仿佛走进春日桃林,花事繁盛,桃花下的人清雅出尘。后四句有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苍凉落寞。
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
唐寅从小就上画画兴趣班,他的老师是明代大画家沈周。这位沈老师是明代中期文人画"吴派"的开创者,到今天,妥妥的院士级别的大牛。老师这么牛,唐寅当然也不差,他本人的艺术成就,后世人一直认为画比诗好,诗又比字好。他从三十岁不服从工作安排开始,到他五十四岁去世为止,整整当了二十四年自由撰稿人。这期间大部分收入应该就来自卖画。而卖画的收入,大部分来自春宫画。至于诗文的收入,应该占的比重不大,最多就是给死人写写碑文,挣些歌功颂德的钱。那时候没有赞赏通道,就算他再如何笔下生花,搞出个几十万的爆文,大家也是看过就完了。不像画作,可以挂起来欣赏或附庸风雅。特别是春宫图,在没有岛国AV的时代,特别是在没有性教育理念的中国,市场潜力应该是十分巨大的。
春宫在中国是个有些尴尬的话题,中国的画家,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把春宫图画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现在我们无法揣测唐寅为什么画春宫图,或许是搞严肃文学实在没有市场,历朝历代搞严肃文学的都有一份工资打底。唐寅没有工资,他没有能力、也拉不脸去开公司,为了吃饱肚子,只能画画春宫了。在我看来,画春宫比之给死人歌功颂德,两者的差别纵然有也极小。但是我宁可相信他是出于自己的愤怒和不满,他用画春宫这种行为艺术表现自己的愤怒与不甘。画的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项行为本身具有的意义。我们很难说他后来在绘画史上的地位和成就和画春宫没有关系。
不管是不是行为艺术,我们不可否认唐寅的春宫画同样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国的性文化建设。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更加大胆的假设:如果他在卖春宫画的同时,再写点小黄书,是不是就不用再叹息“谁信腰间没酒钱”了?毕竟写过小黄书的文人不至他一个,以他的长年流连花丛的阅历加上学霸的才情、笔力,应该不算什么难事。这样,他的行为艺术将会臻至一个更加圆满的境界。
对于他的自由撰稿人生涯,他曾经用一首《感怀诗》来描述:
不炼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
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
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团圆。
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床人地上仙。
这首诗照例有一个旷达清狂的尾巴。虽然口头上“踪迹花边与柳边”,但其中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十朝风雨若昏迷,八口妻孥并告饥。
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
青山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
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
荒村风雨杂鸡鸣,轑釜朝厨愧老妻。
谋写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
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
肯嫌斗栗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
白板门扉红槿篱,比邻鹅鸭对妻儿。
天然兴趣难摹写,三日无烟不觉饥。
——《贫士吟》
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
1514年,他的行为艺术生涯迎来了一千载难逢的出场机会。宁王朱宸濠为造反大业做准备,各处招揽人才。文徵明、唐寅这一对好基友都在被招揽的范围。文同学政治觉悟很高,自己不去也劝唐同学不去。唐同学虽然四十多岁了,还是有点傻天真,不听劝,屁颠屁颠的过去了。他的名声摆在那儿,所以很受礼遇。呆了半年多,发觉风色不对,但又无计脱身。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用行为艺术来解决问题——装疯。具体的细节,《明史》是这样说“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大意是借撒疯,裸奔等等。
这行为就比较惊艳了,朱宸濠只好送他回家,让他躲过一劫。按说装疯这个绝招,老朱家玩得很顺溜。朱棣造侄子的反时,也是靠装疯消弥建文帝的戒心。朱宸濠忘了老祖宗的绝招,难怪造反不成。这场行为艺术表演的亮点在于,唐寅用老朱家的绝招对付老朱家的人,在保住性命的同时,狠狠嘲笑了一把皇帝本家的智商,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出了一口被牵连进科考案的闷气,这应该就是他一生行为艺术的巅峰之作了。
花开不知人已去,年年斗绿与争绯
1523年,他觉得玩累了,该谢幕了。安排女儿的婚事后,对自己的行为艺术生涯做了一个总结: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临终诗
还是很浅显的文字,还是很豁达的口气,在他眼里,阳间和地府都是一个样子,死亡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只当又是一场流浪的开始,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他的行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