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坐上火车的那一刹那,我知道,那个我依偎了十八年的地方,即将成为我心中甜蜜又苦涩的眷恋,那个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故乡,对于流浪的诗人来说是心灵的寓所,对于流浪的歌手来说,是不可企及的恋人,对于流浪的游子而言,是慈爱的母亲。然而,对于我呢,我既不是诗人,歌手,亦不是四海为家的潇洒浪子,我只是一个客居他乡的旅人。但我也深深地思念着她,我可爱美丽的家乡,哪怕我无法用华丽的语言去赞美她,无法用热烈的歌喉去歌颂她,我能做的是把她装进异乡那单调苍白的梦里,在每一个彷徨无助的夜里,换取些许温暖心灵的慰籍。十八岁的这一年,我终于能感受到别离的伤感,乡愁在我心底里像生了根的苦藤蔓,四处缠绕,纠结,把我的心紧紧地箍住,压抑到无法容忍。
在异乡求学的日子也不总是无所适从的,我也有很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如同亲人一般的师长,大家相处融洽,团结和谐,看似陌生的环境竟也渐渐变得熟悉起来。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刻,还是会突然回想起来,千里之外,那个小城里的每日上演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回想起家里温暖的饭菜,父亲脸上的皱纹,母亲嘴角的微笑,所有的画面像浪潮拍击着海岸,激烈又震荡,冲击着心灵。
转眼,已入深秋,和友人漫步在遍地都是泛黄的梧桐叶的小径上,眼前的萧索荒凉让我的思绪不禁再次飘忽,我的故乡此刻仍应是绿树成荫的吧?那遍地的蒲公英是否已经随风飘扬?如果它们远行,又是否如我一般思念着那片土生土长的地方?我捡起一片枯黄的树叶问友人:“是否树叶只能待到生命力殆尽之时,才能重新回到根的怀抱?”其实我的心里,已然有了答案,我自己不也是如同这树叶一般,在生命最热烈的年纪里,远离自己的根,然后待到垂垂老矣,便颤颤巍巍地回到它的身边,静静地蜷缩在它的身旁?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又只剩下无尽的沉默和悲凉。友人亦沉默良久,倏地问我:“你是否见过隆冬时节纷飞的大雪?漫天飞舞,如羽毛般轻盈,似水晶般剔透?”我只能一愣,然后呆呆地说没有,她又接着问我:“你是否见过塞北的沙漠?秋风烈马下的孤烟落日,还有那羌笛和胡笳声中的边关冷月?”我依旧摇头。“那你又是否见过水墨丹青下的江南?油纸伞下的春雨杏花,青石板桥下的流水人家?”我看着她的眼睛,不解地问:“你问这些问题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友人亦看着我的眼睛,四目相对,我忽然从她关怀和真挚的眼神中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是的,我从未见过繁华之景,从未看过迷人的风光,我一直在乎的只是我那小小的故乡,我把心寄放在那小小的一隅天地,不让任何人打扰我那点坐井观天的浅薄和骄傲,殊不知这世界上尚有更加引人入胜的风景,更令人向往的远方,我一直被我那点愚昧的无知和多愁善感的心性左右着,沉醉在自欺欺人的乡愁的梦里。然而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只是拿了故乡当挡箭牌,我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渺小,所以躲在名为故乡的保护壳中,祈求得到庇护。我那不善言辞的友人,为了能让我能够减轻一点思乡的苦楚,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一切能引起我对远方向往的词汇,让我能够在异乡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望。明白过来这一切,我既惭愧又汗颜。也是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一个人,不能永远在相同的地方停留,不能永远眷恋生命的第一个归属,不能永远躲在襁褓中祈求庇护,不能渴求永远的安定与不变的生活,他只有不断的前行,不停的经历,走过不同的路,去过不同的地方,看过不同的风景,才能真正的成熟起来,只有那样,故乡才能真正成为他心底里真正挂念的地方。
那一天过后,我真正变得豁达起来,也好像懂得了什么是乡愁,我想我错了,也许乡愁并不是缠绕在心间的苦藤蔓,而是心间升起的一簇小火苗,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温暖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