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响家门，奥博毫不惊奇地发现海伦并不在这里，想必正在遗址等着各位。

打开门后，奥博更是无奈地看到余温尚存的锅里是一条被硬生生焖得半熟的鱼，灶台旁边香料散落，部分已经处理过的材料截面已经放置得氧化变色。脚边水盆里有新鲜的禽肉被魔法冰结着，但底下已经隐有水痕。

看得出这明显是做饭者急匆匆离去的现场，奥博心里更沉重了一些。在饭点都要把人喊在一起，让亚达长老连做到一半的饭都不得不放下，这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四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家，奥博想了一想，反正连匆匆填肚子的饭也没有了，不如过去看看情况。以现在的心情，那条可怜的鱼实在是太倒胃口了。

暮色已浓，但遗址处的光之阵自然是排布得到处都是。尤其是在主路，井然的光之阵散发着让人安心的乳白色光辉，如同地上的银河。

在这个钟点基本碰不上什么人，奥博一路小跑至会堂，也只碰到独来独往的幻之一族的长老背着双手施施然地行走着，如同一汪池水里领着孩子游泳的鸭妈妈——尽管他身后一如既往一个人也没有就是了。深知对方脾性的奥博没有上前打扰，直接超了过去。

很快奥博来到了会堂，只见会堂墙上刻画的光之阵黯淡着，整座建筑内部恍如白昼却没丝毫违和感——如果不看外边的夜色的话。不用说，肯定是海伦的杰作。

推开会堂大门，到会的人数远比奥博以为的多。如今十族残余屈居此地，各族的人也心生芥蒂，对海伦的吩咐多有阳奉阴违。方才多莱对亚喃她们的无礼便是其中一例。现在人来得如此整齐，甚至像奥博这样的好事者也有不少。

“奥博吗？饭都没做好不好意思，我这有点干果你要不要？”褐发的妇女似乎正好结束了和旁人的对话，正好转过了脸，朝门边的奥博招了招手，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散开了一些。

“不用了亚达长老，我还不饿。”拒绝了好意，奥博走近了一言不发坐在主位上的海伦，正要小心翼翼地询问情况时，门口又来了一对母子。

原来莉丝还是被亚喃好说歹说地拉过来了，虽然是以摆着一副臭脸的模样。

众人议论的声音立刻大了些许，莉丝一脸不快，正要找了个角落走过去。

“夜露，来这边。”海伦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莉丝虽然还在闹别扭，但还是听从海伦的要求走上前去。

“无礼的丫头。”“这真的是夜露一族的人？”“谁知道呢，我看不像。”“象征物之类的吧？”“别搞笑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的种？”“倒也很配那个该死的叛徒就是了……”

“肃静！”就在面容扭曲的莉丝快要忍耐至极限时，海伦发话了。他抬头看了眼恰到好处地走进会堂的窟话长老：“今天找大家来，是为了宣布一个重要消息——十神在上，我，光之神的使徒，海伦•卡戒崖在此宣读神启。”

海伦脸色凝重地扫视了一下沉默下来的人群，虔诚地取出一颗手掌心大的珠子：“暗之灵珠，已被沾污。”

一瞬间，会堂安静到了极点，亚喃失态倒地的声音异常地刺耳：“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轰”地一下，会堂爆发出了激烈的讨论声，没有一人去搀扶趴在地上的亚喃，反而有几道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了这对母女。

哪怕自己并不处于视线中心，奥博也感受到大法师们心中的怒意下意识地搅动着空气中的元素。僵硬地挺直身躯的少女面无血色，她抿紧嘴唇，倔强得如同暴风雪中的孤舟。四股来自长老的视线更是有如实质，对魔法控制得更加自如的他们并不会再下意识地让元素躁动起来，但却给人以更加强烈的危机感。

“莉……”

“为此！”海伦一声暴喝，以无与伦比的存在感重新让众人安静下来：“面对灾厄，十族如今更要齐心。十族带来的祸患，就由我们十族自己来解决。我们是时候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法必须要传承下去，才能聚集起我们的力量。十族一心，就能所向披靡，就像初代的使徒们所做的那样。”他顿了顿：“使徒之位不能再空缺下去了，现在正是需要我们这些人的时候。因而，四位长老，我要求立即进行强制继承仪式。如十神所承诺与启示的，祂们将会准备好一切。”

接二连三的劲爆信息让众人不知所措，连亚达长老也有点迟疑道：“使徒卡戒崖，这继承仪式的效果谁也不知道。我们或许可以稳妥一点……您想，得到灵珠的继承人在被我们的人保护起来之前的空当，要是被盯上了，那……，这是豪赌啊！”

风之一族的长老也反对道：“前任使徒的孩子很可能会是仪式选取的对象，这只会让他们陷入到危险之中。”

水之一族的长老赞同道：“他们费尽心思让自己的孩子有了一线生机，我们不能就这样让他们落入到危险之中。”

海伦望向了踩点到达后一直靠在门边一言不发，只是显得兴致缺缺，一直出神地想着什么的银袍中年男子：“连至歌一族也不支持我吗？窟话？”

窟话长老耸了耸肩：“我自然是不赞成畏首畏尾的行为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像是被指摘出了心中的亏欠感，一脸刻薄相的半老妇人柳眉倒竖，旋即喝叱道。

“能是什么意思，成为使徒本就代表着责任，就是你们的培养方式太过保守，才会被人大胆地端掉老巢。”窟话慢悠悠地回应着，说出的话却是半点不客气。

“至歌一族没有被端掉老巢真是可喜可贺呢，哦不对，毕竟根基就是在幻之圣兽庇护之下的次元秘境之中，都没有的东西自然就不会被摧毁了。”风之一族的宜啸长老反唇相讥。

窟话长老这下的打击面实在太广了，连水之一族的长老也忍不住反击道：“慎言，窟话。至歌一族既然如此有能耐，为何不分享一下怎么样才会有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之下仍未能找出下一位使徒的培育方式呢？”

“至歌一族的人向来不注重这点名分，我们任何人都可以是使徒，无非是圣兽愿不愿意赋下圣痕的事而已，”窟话不屑地拉起左臂的衣袖，展露出一条已然淡得看不清的疤痕，又斜眼看向会堂里已经低声议论起来的众人：“你看，甚至要不是为了救现在还在叽叽歪歪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话题的人，我现在也依然是你们口中的使徒。”

余下几族的代表自知理亏，只好敢怒不敢言，看来最终的决定依然只能由四大长老与海伦给出了。在目前达成二比二的情况下，同样几乎从不发言的火之一族长老似乎成为了最后的裁决者。

在众人炯炯的目光下，娜塔长老张开双眼，平静开口道：“首先我希望大家明白，在火之使徒志旋•何诺仍然健在的现今，我毫无疑问并不能代表火之一族的最终意见。”

她转向了风、水两族长老：“当然由于大家——尤其是在冶米国的暗杀计划中损失惨重的木之一族——都知道的原因，前任木之使徒舍身救下的继承人被使徒志旋•何诺带离，现在正蛰伏在大陆的某处，让我成为了名不副实的代表。

“多年前离去时，使徒志旋•何诺还仅仅是名年轻的大法师，但兼修火暗双系的他再将得自亡妻的依诺驰一族心得融会贯通，如今必定已经不是输于我们四个老家伙的魔导师了。假以时日，想必还会在光之使徒海伦•卡戒崖之上。”

海伦赞同地点了点头：“后生可畏。”

“但即使如此，蛰伏至今的火之使徒依然未有复出的迹象。以我对志旋使徒年轻时的了解，他必然不是放下了仇恨，而只是碍于与前任木之使徒的两个儿子的安全问题。海伦使徒这一出，必然是不利于志旋使徒的原定计划的。”

“正是如此！”宜啸长老昂首，拍手附和。

海伦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娜塔长老：“你似乎还有话想说。”

娜塔并没有理会两人的话，又将脸将向了众人，奥博感到她双眼的深处开始燃起了不知名的火：“我很清楚自己并不能代表火之一族，而实际上应该代表火之一族的志旋使徒又很可能将自己的情感置于整个大局之上。所以大家都知道，我很少发言，因为我无法找到合适的立场。”

娜塔说完这句话后又再闭上双眼，缓缓走向了旁边的宜啸长老。一时间，会堂沉寂了下来。

奥博知道，娜塔长老接下来这话将一锤定音。

“但如今不同，以志旋使徒的性子，一旦知道这个消息，他必将以此为契机趁机报复。而若是以大局为计，”娜塔暴喝道：“若是连十神赋予我等守护世界的使命都不去履行，这个破地方还有什么呆头？想要安全他妈的滚回家吃奶去啊？！”

落针可闻的死寂持续了三个呼吸，然后空气的爆鸣声突然响起。

“你这小蹄子以‘大义’陷害一无所知的幼童，所作所为又与举起大旗进行暗杀计划的各国有何区别？你含沙射影折辱我等，可是质疑我等对十神的虔诚之心？你必须立即道歉，别说你只是个挂名的长老，就算是志旋本人在这里，我也得要他跪着把这话吞回去！”

娜塔长老毫不相让：“你又何必以前任风之使徒的独子当挡箭牌，先不说忘记弑母之仇的人有何资格成为使徒，你若是担心他的安全，以你堂堂风系魔导师的实力，在麻烦找上幼子之前抢先找到他又有何难？我想窟话长老大定会卖我一个薄面助你锁定风之灵珠去向。只是，你，敢吗？”

宜啸长老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敢吗，不就是穿过封锁送死，不就是拼尽全力最多能撑住一口气见到新的风之使徒，然后把追兵送到他面前。好，非常好，这就是何诺一族的大局观。”

“挑三拣四，借口百出，我看你不仅没资格当伟大的卡哲一族的代理长老，畏畏缩缩，寄希望于阴谋诡计，你干脆把法名改成影潜得了。”

奥博一阵眩晕，在他来得及去拦住莉丝之前，后者已经化为一头狰狞的恶兽：“绝命之暗，以身燃之，将妄之物，吾握灭之。Deadly Grasp！”

莉丝决绝发动的舍身一击注定是徒劳的，莉丝刚碰触到娜塔长老的肌肤，手掌原已变得不详的黑色转瞬化为了黄白的圣洁焰色，然后反过来将她全身包裹。

“莉丝！”亚喃•影潜与奥博同时惊呼出声。

“无意冒犯，莉丝小姐。这种魔法对自身伤害甚大，我只是应急将诅咒驱散了，还请你记得后面用光系魔法调理。”

亚喃连滚带爬去扑过去搂住莉丝，丝毫不顾还在娜塔长老的魔法下丝丝蒸发而出的诅咒：“莉丝，冷静，莉丝！”

莉丝只是用怨毒的眼光望向每一个长老，在扫过自己的母亲时更甚。她挣扎着张开抖动着的嘴唇：“放……开……我。”

海伦轻挑手指，让一道至净至圣的光辉落在了莉丝身上后叹息一声：“娜塔长老，还是请控制一下情绪。”

“总之我赞成了，后面要怎么办你安排吧。”娜塔快步走向了属于自己的椅子，原本站在其旁边的木之一族以及火之一族的人也避之则吉一般躲得远远的。

宜啸长老冷哼一声，方才还在为幼童说话的他选择对此事视若无睹。

水之一族与土之一族的长老有些心软地责怪娜塔长老口不择言，后者全当耳边风充耳不闻。

窟话长老只是摇了摇头，有些玩味地瞧着海伦看他打算怎样收场。

“奥博，你带莉丝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早你俩再来找我一趟吧。晚饭后，我们将举行强制继承仪式，你们两位长老要是还打算留在此处为十族出力，那希望你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海伦威严地下令道，语气中没透出半点慌乱。

“很好，我希望海伦族长接下来有能让我两族信服的安排。”水之一族的长老直勾勾地看着海伦，显然并不打算轻易罢休。

“各位都有些上头了，还请回去多多考虑一下，一会在神庙相见，我定会给你们俩一个充满诚意的答复。”海伦径直对视回去，坦诚地说道。

“……好。”

“走吧，亚喃阿姨、莉丝。”

莉丝偏过头去，侧身向奥博伸出右手：“奥博哥……哥，抱……抱我一……下可以……吗。”

奥博看向右眼已经通红的莉丝，无言地点了点头。后者仿佛用尽全力一般用左手推开怀抱着自己的母亲，将头埋进了奥博的怀里。

感受着胸前骤然的湿润，奥博温和地以抱幼猫般的姿势将身前的少女抱了起来，还好娜塔长老控制妥当，莉丝的衣服毫发无损，不然现在便多少有点尴尬了。

“呜……不要……向下……看。”感受到身下少女的轻嘤，奥博心情复杂地迈步走向门外。众人纷纷侧目让道，然后目光在亚喃•影潜身上停留了一会后，又看向了表情各异的四位长老以及海伦。

夜色玄凉，光之阵在此刻似乎也不足以穿透那无垠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