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死了丈夫那年,我还只有五岁。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不再让我喊师娘,而是大娘。
师伯们夺掌门之位不亦乐乎。倒是大娘穿着红衣说,抚着怀里的我,说着这天总算是到来了。
长老们吹胡子瞪眼说着不守妇道,红衣守寿堂,荒唐。
大娘也不说话,拉着我,跑到厨房,夹了块豆腐,问我,你可愿意跟着大娘走?
我当真是还小,离了个名门大派,真跟着这个寡妇走了。
跟着她那几年吃多了苦,现在想想,她带我出来只是为了有个伴。 我在她身边一点作用也没起。
下山后,她带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我依稀记得这个女人武功不错,路上看着孤儿寡女的好欺负的,全让她教训了回去。
直接开了个酒馆。风姿犹存的年纪,也招揽来不少客人,起初,炒菜,跑堂,后厨全我一人担了,她就负责在柜台那里写写帐,和客人瞎谈。我向着她,那时就觉得听她的都是对的。
久之,风言风语也起了。她倒不管不顾,终于雇了几个伙计来做事。那之后我也就站在她旁边,看看帐,甩甩笔。
那天,她和个教书先生聊着。讲得挺开心的,不过平时就那个样子,她没心没肺,和谁都能聊出风生水起。
她说着,突然转过来看我一眼,一个哎呀,终于想起我现在是连个大字不熟,算数凑合的状态。
她拉着教书先生,道是这顿饭不要银子了,先收下我罢。
那时,我已八岁。生生被插进一群五岁的孩子中间。
各种苦闷。我躲着那些你是个智障的眼神跑到她面前,问她弃文从武可行?
她倒是回了句那文武双全岂不是更好。这话梗得我回不出来。
“今个起大娘教你武,那先生教你文,做个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大娘对你也就这点指望了。” 她一脸望子成龙的样子看着我。
可面前这个女人明明前几天还说要我做个账房平平安安守着客栈过一生。
终身目标是这样能随意改变的么。
我看着她的样子趾气高扬楞是问不出口。
日子就从白日上课,夜里练功起。也是底子好,师父刚开始也是教了些东西的。这女人是完完全全忘了我本是名门正派寻来的天资卓越的习武分子。
跳级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很快周边孩子变成同龄人。先生每次看我一脸自豪的样子。
可,这明明是大娘她拉低了我的层次。 别每次都用智障终于能自理了的那种欣慰的眼神看着我好吗!先生!
十六岁那年,大娘居然开了三家分店,这次倒是的的确确有了家底让我继承的样子。可不知她怎么想的,收拾了我所有的东西,扔了出去。
至此,我终于知道这个善变的女人是有多么的随心所欲。也明白了当初各大长老针对她的原因。
红衣守孝,天下应就她一人罢。
若不是当初和师傅一起住,长老们那副样子我也会以为大娘对师傅是无一丝感情。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想通大娘从师傅故去后便一身红衣的原因。
只是,这一次,我感觉她是玩真的。
因为她失踪了。
总觉得我们会以母子的样子相处下去。开这小酒馆,过着简单的日子。
却原来,还是身处江湖。
师傅还在的时候,书房里挂着一副坦然的字帖,下面署名却是生不由己四字。
我那时不懂,以为是他笔名。还拉着师娘说,师傅要求师娘你生个由己。
师娘眼含笑对上师傅后寂然。
那些细节我完全没放在心上。 因为我们身处名门正派,掌门之位代表着豪爽肆意的生活。
李老头找上我的时候,我还在和码头的小乞丐抢鸡腿。 那小乞丐抢了我的钱袋,找了许多天,却被我发现正油光满面啃着鸡腿,朝我甩着手,忒气人。
那李老头居然拉过我,扔了一两银子给小乞丐,一言不发,不顾我挣扎扛着跑了。
要知道,我的钱袋里也只是有一两银子而已,这又扔一两是什么意思!下次小乞丐遇上我岂不是跟定我,再偷一次。这风气助长得我极不服气。伸手朝着李老头打了一掌。强弩之弓,就此折断。
我掉下来,极痛,正准备骂骂咧咧。发现李老头已经吐了一大口血。
天地良心,大娘教我的那些鸡毛蒜皮绝不可能重创别人,即使对方是个老人。
也幸好,这已经是人少之地,我正打算脚底抹油。被拉住脚踝,动弹不得。
李老头从胸口掏出一锭大银子,饿了几天,只摸到鸡油的我,忍不住了。
先生以前教的那些繁文缛节早在这流浪的三个月内被我划为自寻死路。
蹲下身,正要抓了就跑,李老头随后又拿出了一张纸。
讲真的,即使我饿到一头牛都能吃下的时刻,我那旺盛的好奇心还是会占据上风。这点在我看街边卖艺的时候被顺走钱袋的时候,让我视为自己的第一大缺点。
于是,我拿的不是银子,是那张纸。
纸上只有三个字。马思唯。
那是失踪了三个月,把我赶出自家酒店的大娘的名字。
已经八年多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白溪仙子——马思唯。
李老头趴在地上,我靠过去,他口中不断重复,救她。
就凭着这个名字,这老头我是不能不管了,拿了银子,背着老头到了就近一家医馆。伤势不轻,果然我那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只是不巧正中要害。
关于更多大娘的行踪我是真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靠着剩下的银子找了家客栈顺便跑跑堂,挣点小钱。
大约十天之后,李老头恢复意识,能够和我对话了。
面对他,我总是理亏的我,花了人家的钱还打伤了人家。太没江湖道义了,太丢脸了。
我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人家先说了话。先是问了大娘与我的关系。这点我只说亲戚而已。他也不多说。
尔后提起了一个人。江洋大盗——乌鹏狗。
这人有名是有名,全是骂名。不过人本事倒是站在顶尖尖的。和我们这种玩过家家的江湖游戏不同,人家是提着人头玩的。
我也奇怪,大娘这一开酒馆的过气寡妇怎么和如日中天的恶霸搭到一起?莫名其妙脑补了一堆,反而李老头说起来了。
李老头,江中人士,家财万贯,武功也不低,算是老一辈的中流砥柱。和师傅年轻时有过命的交情,故而打听找到了大娘。约上一见。
我揶揄着,找老朋友的寡妇,李老头,你不怕名声过不去?
他倒是摆摆手,私下私下。转而叹了口气,也是这私下惹的祸。
照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我总结下,就乌鹏狗打劫李老头挑了个他一个人落单的时候。碰上我大娘,一见如故。几句话下来,竟然哄得我大娘和他跑了。
我啪得一声打在他病床上。这事按照旁人而看,是我大娘会做的事,于我而言却是说也说不通。大娘虽然表面轻浮,却把那贞节牌坊立得那叫人肃然起敬。和野男人跑了这事和我拿着自己脑袋踢蹴鞠一样不可能发生。
可这老头却说这是真的。 左想右想总觉得这事可能是一个阴谋。
我运作着简单的大脑,也想不出个头,人家图我们什么。
说到底那么多年了。原本帮派里也没几个人记得我们孤儿寡妇了。不用谈江湖上的名头了。就现在李老头于江湖而言也不过只是个商人——顶尖的商人而已。
难道大娘真和乌鹏狗有一腿?虽然我是师傅那边的人,大娘做出这种事,我必是要责备一番的。但这几年过着她儿子般的生活,承了这情,我又该祝福她的样子。
我一个人在病床边唧唧歪歪。李老头踢了一脚,才把我从该如何称呼乌鹏狗这个难题里拉出来。
正想骂回去了,见着旁边一个水灵灵小姑娘,止住了嘴。
“差不多可以了,带着老头走吧!这里可留不住被下了江湖追杀令的人。”
江湖追杀令?!
“李老头,你有钱到人家要明面上灭了你了? ”
“一个老头有什么好追杀的。”小姑娘阴沉沉来了句。
我想哭,真的。
我才刚刚入江湖啊,被偷了钱袋。就没有其他江湖经历了。 哪个杀千刀的,有钱到追杀小虾米啊!
“我去出钱给你撤了,别急。 ”李老头扯着我衣服。
李老头,你是救世主。 我给他个眼神。
我跟着李老头回了他家。虽然不是他邀请的,在这关键时刻,还是好好抱住所能抱的一切大腿比较好。
那几天李老头像是忘记了承诺一样。我虽想着要去找大娘,可,哪敢出门啊!
终于在解决了几个闯进山庄的高手后,他终于发现哪里有问题了。
这老头,居然完全忘了我在。
那天李老头来找我,已经焕然一新,整个暴发户的模样。看着就在诱人抢劫。
他给我带来了两个消息。
江湖追杀令是乌鹏狗发的。
大娘和乌鹏狗现在在我们家的客店里。
这两消息不管哪一个都能气死我。
我提着刀,别了李老头。两个月后,我又跑回来这个客栈。 只是这次总觉得大娘是敌是友都难分了。
不管如何,当初李老头可是带着“救她”二字来找的我。总归是要见上一见的。一路我打听着江洋大盗的发迹过程。越来越觉得,送死这路走起来确实让人太过于难受了。睡不好,这路也是越走越慢,还养成了个坏毛病。莫名其妙开始自言自语,某天我回过神,居然下了马,在和马对话。
送死,确实是件让人疯了才去做的事。
陆陆续续,我花了二十天的时间走完了五天的路程。走到客店的时候,差点气绝而亡。
大娘一身红衣,一个看着熟悉,天天出现在我梦里的男人也穿着一身红衣。 敢情是等我证婚,真是第二春。
我在附近另家旅店住了三天。
发生的事,绝对比我这几年和大娘在一起的日子里,更让我了解了她。
乌鹏狗 这厮是她弟!
风骚穿红色是他们家传统?
乌鹏狗是个姐控。
我是大娘的儿子!?
乌鹏狗天天吵着要杀了我这不孝顺的外甥。
这三天里,我感觉这不是一次送命。这是一盆要我去趟的狗血。
所以我狗血的在撒尿的时候被乌鹏狗抓了个正着。
五花大绑送到大娘面前,被破口大骂。最后在大娘一句不是我儿子后。
场面尴尬。
我总觉得感觉是被阴了一把。乌鹏狗满脸不高兴得看着我。问我要钱,浪费了追杀令,把花在外甥身上的钱还给他。
这江洋大盗是这样抠出来的么!
我不服。
被打了一掌,对,乌鹏狗这个混球打的。昏过去的那刻,我听见了两个声音。
“这么不经打?”
“总应该断了去江湖的心罢。”
?
醒来的时候,乌鹏狗已经消失了。留了张欠条,上面印着我晕过去时画的押。
大娘笑着看着我“这下,这辈子都属于我了,你就继承这客栈好了。”
我看她笑那么开心,也不打算说了,假如当初她不赶我出去,我也是打算继承这客栈的。毕竟最开始的时候,是我拉着她离开帮派的。还咿呀学语叫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