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楼梯,没有灯,上下都通着电影院。电影院有四五层,分别播放不同类型的影片,我好像是从四层往下走,或者是三层。楼梯地面水泥灰,被手中摇晃的手机屏幕光打亮后还可以看到一滩滩水渍,不深,我们都敢踩,很安静还不会发出声音。我觉得我不是在赶下一场电影,我们的脚步都不快,但是很轻盈,我也不记得我们看了几场电影了,好像一场也没看过,就只是在走,上上下下。我的手心有些出汗,我打开手掌在裤子上抹了抹,再伸出去握住她,她还在那,她一直在那。
刚才看的电影印象里是密室逃脱一类的,一群人被关在房子里叫唤,互相质疑,然后试图用情绪开门,无果后变得理智,门相继打开,人排队死去。没看到最后,她拉着我出去,她想看一场恐怖片,这个有些悬疑了,我跟她出去的时候她异常兴奋,她对于可以占有我显得异常兴奋,如果再加上一场绝对的恐怖片,她可以理所当然的搂住我,把头埋进我怀里,单纯因为恐惧选择出口而没有别的令人焦躁的捉摸不定的情绪。
我和胡倩已经在一起三天了,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有第四天第五天等等就这么下去,等一切安静地变得无聊。
但是,在这段黑暗的楼梯里,在我们向下层挪移时,我恍惚了,我被什么东西击中,胆瑟起来。我站住,松开手,在黑暗里凭借微弱的光与她相连。她在等我,就在原地,大概还有三层台阶,我们就到下一层了,再拐个弯就可以看到另一片影厅的门。我们都没有说话,互相之间表现出某种理解和耐心,我在想一些事情,它们本来像一口枯井,突然就喷涌了,用手是攒不住的,用任何肢体都不行,强行压抑已经不起作用。我说,我会娶你的。我说,不管发生什么。我说,你要相信我。我等着什么回应,她像不存在,我感觉到黑暗的风吹过来,还有水流的潺潺声,树叶拍打树叶,小孩踩在鹅卵石上嬉戏,水潭里的浪花被小瀑布击起,飞溅到我的身上。我弯下腰捡起一块粉红色的石头,它在水里躺着,好像躺了很久,在水流之前就有,也像是整场幻觉的出发点,现在我所看到的都是从这块石头里冒出来的,它为什么是粉红色呢?
女儿的包是我从线下店里带她去看的,因为实在太贵,我哄骗她刚才伸手进去,被包里的东西咬到了,里面可能藏着一个怪物。她嘴巴张的巨大,不会吧,她说。这三个字非常缓慢,足以看出她的喜欢,我把包递给她,她把头探进去看,如果真的有什么,她应该就被吃了。我摸摸她的头,帮她把书包背上,书包很大,肩带拉到底,还会看上去空荡,她站着笑,我想应该可以用到小学,初中什么的。书包没有多余的印花,只有一个标志,是粉红色。
你怎么了?胡倩说。她把我叫醒,我坐起身,爬下床,强烈的呕吐感把我带到卫生间,我关上门打开马桶盖。这不是第一次了,胡倩在门外叫我,你还好吗,王川。她叫我名字的时候像是肯定也像是疑问,我分不出来。我没吐出什么,打开门说,我像不像怀孕了。她笑起来拍我的肚子,说,你有那个本事那你来吧。我来也行,我觉得是个女儿,说完我把她抱起来回到卧室,窗户开着,有风。我们重新回到床上,我说我做了个梦,咱俩刚认识,去看电影,电影院楼梯很长,我站在楼梯上又做了个梦,梦到一个小女孩,我给她买了个书包,书包比她都大,她长得不像你,喜欢笑。胡倩说,你继续讲。于是我往下说,河里有个石头,和书包颜色一样的,都是粉色,我的梦也是粉色的,我是指我梦里的梦,第一个梦是黑色的,很冰冷,是刚看完电影的状态,电影主题是逃离。两个梦是嵌套的,我不知道是先有你还是先有女儿。胡倩说,我听糊涂了。我们倚着床头板,我把枕头竖起来,好让我们的头变得软一些。我接着说,就是女儿不是你的,是我和别人的,也像突然冒出来的,就站在那里,背着书包。胡倩说,你在开玩笑?我说,我在做梦,做梦而已。她说,你每次干呕的时候都是想起了女儿吗?我说,那只是个梦,我不知道跟呕吐有什么关系。她说,那你还难受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等我再次醒来,胡倩已经走了,我把被子窝成一团,想再睡一会。女儿把门敲开了,她说她要迟到了,指责我为什么睡那么久,我不情愿地起来,好像连续做了很多个梦。我帮她把书包背在身上,抱她起来,准备下楼,书包是蓝色的,她只喜欢蓝色。路上我们随便聊了聊,她像她妈妈一样喜欢指责,她妈妈去哪了。女儿告诉我,妈妈出差了,难道我忘了吗,难道我应该记得吗。我问她,你的妈妈叫什么名字,她很快地跑进学校,没有给我答案。
我站在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我也不记得我怎么过来的,学校正对着我,门缓缓关闭,马路上车开始变多,呼啸的风声像人的呼喊。
胡倩是谁,我是谁?
我往前走,始终没有想通,大概再过十五分钟,下一场电影就要开始了,胡倩还在楼梯上等着我,只要我伸出手去,她就会在那。推开影厅的门,再过两个小时,我会带她回家,如果她饿了,我们会去吃个午夜火锅,在海风可以触及的二楼,打翻一瓶醋,醉意在凌晨两点顺着窗子飘出去,散在安静的海面上。
铃声响了,我俯下身子,胃里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或者是肚子里,我找着最近的树扶住,用力呕吐,尝试咳出一个粉红色的梦,或者粉红色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