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独孤久野

由于对教育的失望乃至痛恨，从高三开始，我放弃学业，一味读课外书。好歹考上一所大学，我基本没去听课，自大一第二周起，就开始逃课，天天泡图书馆，照样看书。当下，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某次在图书馆，看见一本书，就叫《读书毁了我》。于我而言，逃离课堂读书，却是我的自救之路。教育对我进行洗脑，试图将我培养成一个正确的人，我通过阅读人类的经典作品反洗脑，逼出体内的精神毒素，听着另一种鼓声前进。

对我影响最深的书（可以说，这些书彻底改变了我的精神世界）。

尼采的《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有些人写一辈子，也没留下什么，有些人只需要一句，便足以改变整个世界。尼采无疑属于后者，他说出上帝死了，使西方文明遭到强烈的地震，失去中心，失去体系，呈现出极度的碎片化。其著作，也是碎片化的，唯独《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相对要完整一点。此书的观点很惊人，语言也很独到，哪怕是翻译过来的，依然能感受到尼采对语言的强大驾驭能力。巧妙的表达，精彩的观点，完全是诗。他说，这是一本不为任何人而又为了所有人的书。阅读多遍后再读，每遇经典处，我还是忍不住暗自叫绝。

野夫的《身边的江湖》

野夫精妙的语言，字里行间的剑侠之气，深深地影响着我。目前，他的书，尚未形成完备的体系。《身边的江湖》里，有些作品明显不相契合，应该放入别的书。我想，在不久的将来，他的作品，会编成一部厚重的《身边的江湖》，相当于《史记》中的《刺客列传》与《游侠列传》。那些民间高手、市井侠客、被遮蔽的人、被失踪的人，都会在此书中一一留下事迹与真身。

卡夫卡的《城堡》

这本未完的小说，我至少看了五遍。我只能用爱因斯坦评价他的一句话，来表达看后的感受：要看他的作品，我的脑子根本不够复杂。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引论》

此书使我对人的心理与生理方面，有了全新的了解。他提出的释梦方法，我基本已经掌握，然后就能洞达人内心的秘密。他说，人之优越动物，在于有患精神官能症的能力，而精神官能症是被压抑的性欲的扭曲表达。艺术是一个出口，可以让人的精神官能症，转化成作品。这本书对我的影响，无法用几句话说清楚，反正很大。

马尔克斯的《族长的秋天》

这本诗一样的小说，看过四五遍，特别过瘾。马尔克斯善于描写独裁者内心的孤独与恐惧。他会让你感受到，一个独裁者，就在每个人的内心里。他对独裁者的定位是：在权力大厦里，他孤独得连个敌人都没剩下。

罗素的《西方哲学史》

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书，我们穷尽一生，都不可能读完。关键是，我们要摸到文明前行的脉络，弄清整体框架，就能做到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便是这么一本书。读了它，西方思想界几千年发生的事，几乎都会在你的掌握中。你可能不会读完古希腊的所有哲学著作，但你知道古希腊哲学处于形而上的二元分层理论阶段，便能理解柏拉图的理念与现象，亚里士多德的形式与质料，也能理解普罗提诺的太一。文艺复兴时期，哲学巨人辈出，我们很难一一读完其著作。但通过阅读《西方哲学史》，你知道这一时期，哲学的主流思想，是在批判形而上学，动摇上帝观念，而又一致申明上帝的存在是必须的，你就能理解斯宾洛莎为什么要创造出一个神，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究竟是什么意思，等等。人类文明，每一阶段的思想，都因为几个共同的大问题，而呈现出相似性。通过阅读哲学史或思想史，我们就能回望到文明前行的脉络。

福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

马尔克斯看过此书后，感叹：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这也是我的感受。在四川方言中，讥讽别人看歪书，会说，你都看的是什么鬼打架的书。《佩德罗·巴拉莫》就是一本写鬼的书。福安·鲁尔福坦言，小说一开篇，就没有一个活人。当然，此书不是恐怖小说，其内里，还是言说人性。没看过的人，做好准备，看此书，绝对会颠覆你对小说结构的一贯认知。他的叙事方法，开创了拉美文学两大流派——魔幻现实主义与结构现实主义。此后，马尔克斯继承了魔幻现实主义，写出《百年孤独》，80年代传入中国大陆而遍地开花；略萨继承了结构现实主义，写出《城市与狗》《绿房子》《世界末日之战》《酒吧长谈》等，又被昆汀用到电影中。此书影响世界之大，难以尽说。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世界史纲》

此人是个科幻小说家，著名的作品有《时间机器》。他写的《世界史纲》，在我看来，比他所有的小说都精彩。一个人若要增强自己的知识库存，最好的办法，便是读史。这部《世界史纲》，可以把我们的对世界的认知视野，无限扩大。但不得不说，此书未能挣脱西方中心主义，对东方文明书写不多。

奥威尔的《1984》

多一个人读这本书，就多一份对自由的保障。读过之后，你会发现，1948年后的中国，就是在真实上演奥威尔的《1984》。

古斯塔夫·勒庞的《乌合之众》

每个人都应该了解一点群众心理学，那就读《乌合之众》吧。掌握群众心理学后，你可以选择拒绝大合唱，也可以选择做领头人。对一个有野心的人，此书特别有用。

《保罗·策兰诗选》

如果只能带一本书，我选择《保罗·策兰诗选》（孟明翻译的）。

朱大可的《华夏上古神系》

此书从人类文明的源头讲起，将智人走出非洲后的文明传播与建构，论述得全面、独到而深刻。我们可以看到全球文明随着智人迁徙而四处落地生根的清晰路程。全球文明的相似性，曾被精神分析归为性欲的恋母（父）情节，被心理学解释为“集体无意识”，被结构语言学定性为“萨满情节”。80年代，遗传学介入之后，发现人类的共同祖先（线粒体夏娃）源自非洲。据此，朱大可指出，文明的原型，也在非洲，随着智人迁徙传播世界，因此才呈现出相似性。在此大背景下，他论述华夏上古文明与世界文明的传承与变异关系，令我眼界大开。

看书，我主张先看西方的，再看中国人自己的。看西方人的书，学其思想；看中国人的书，习其文字。经过多年教育，我们都被不同程度的洗过脑。但总体而言，我们的头脑还是洛克所谓的一块白板。如果又一头扎进中国古书，这块白板很容易被再次污染。中国两千多年的宗法社会，很多书都在教导人们如何服从，是有毒的。若没有强大的精神世界作为支撑，中国古书读得越多，越危险。因此，一开始就读西方现代人的著作，绝对有益无害。先读哲学史、文学史，总体把握，再根据兴趣，单个击破。下面，推荐一些西方人的著作。

房龙的作品

推荐看《人类的故事》《宽容》《地理的故事》。房龙的作品纵横古今，通俗易懂，趣味性强，是了解西方哲学史、宗教史、历史的一条捷径。

卢梭的作品

推荐看《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忏悔录》。卢梭的思想，直接影响了法国大革命，开启了人类追求自由与民主的漫长征程。他的《忏悔录》等于是自传。读一个伟大作家的自传，有励志的功效，比那些心灵小鸡汤有效多了。

荷尔德林诗选

两百多年前，诗人荷尔德林就问，在一个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单凭这一句，就不应该错过这个诗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陀氏的作品，推荐看《罪与罚》《群魔》《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些都是大部头，依我看，砍掉几十万字，读起来可能会好受点。无论如何，我无法拒绝他。

托尔斯泰的《复活》

唯一一部看完的托氏小说。

伍尔夫的《到灯塔去》

这是一部意识流作品，做好心理准备，千头万绪，会绕到你头晕，不知所云，又趣在其中。她的小说，简直是迷宫。

卡夫卡全集

我是看完了，就等你了。

艾略特的《荒原》

就算你不喜欢现代诗，也应该读读这首诗。他的诗不好懂，读不懂没关系。所谓刻意为之的晦涩，他这是故意跟读者过意不去。

加缪的《局外人》

看似荒诞，实则真实。

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

一本西方思想史绕不开的书。

马尔克斯的作品

《百年孤独》《迷宫中的将军》《霍乱时期的爱情》《恶时辰》《枯枝败叶》，都应照单全看。

略萨的作品

《城市与狗》《绿房子》《世界末日之战》《酒吧长谈》《坏女孩的恶作剧》，也可以照单全看。

福克纳的作品

《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八月之光》，我都反复看过。

科马克·麦卡锡的《血色子午线》

这是一本很冷静，很暴力，讲述美国白人屠杀印第安人的小说。麦卡锡的作品，放弃了现代派的意识流，全部以情节推动，书写阴暗辽阔的西部世界，冷静克制而又残酷。最震惊我的地方，不是小说的情节有多复杂，不是写作手法有多独特，而是他冷静而残酷的史诗性叙事风格。就算是在看完胡安·鲁尔胡的《佩德罗·巴拉莫》之后，我甚至也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像他那样来写一点类似的故事。而面对麦卡锡荒凉野蛮的文学世界，我除了一阵一阵的发出惊叹，再也表达不出别的了。他的书写，为美洲西部的大漠风沙找到了一种恰当的语言，为人类的狂妄与嗜杀提供了一份奇特的证词。同时，他对现代主义以来的小说写作也进行了全面的拓展、否定，以及超越。从而，使小说以全新的面貌呈现给世人。所谓的后现代主义写作，以及后现代主义文学理论思潮，在面对麦卡锡时，无疑都将失语。

凯鲁亚克的《在路上》

一本激情四射的书，行走的书，浪迹天涯的书。

萨义德的《知识分子论》

他说，“对于一个成熟的人来说，美德的一个来源就是，一点一滴地学习那些可见的，可变的东西，然后就可以将它们全部放在身后。热爱自己祖国的人只是一个软弱的初学者；一个以他人的家园为家的人就有了力量；一个以世界为陌生之地的人则是完美的人。一个软弱的人只把爱着眼于一个地方；坚强的人把自己的爱普济于世；完美的人则超脱于爱。”这样的境界，值得通读其作品。

《娜杰日达回忆录》

看看一个国家，怎么迫害一个诗人。看完此书，一时间感觉所有的文学作品都黯然失色，甚至连卡夫卡相形之下也显得不够分量。同时，我又不得不叹服卡夫卡对人类命运的深刻洞悉，他几乎完全预言了曼德尔施塔姆夫妇的遭遇。他们的遭遇，不就是《城堡》中阿玛利亚一家的遭遇么？曼德尔施塔姆的被捕，不就类似于《诉讼》中约瑟夫-k被捕么？我甚至在想，契卡惩治人的手段，是不是直接借鉴了卡夫卡的小说。只是，现实比卡夫卡的小说更残酷。看完这部回忆录，我感到窒息，唯有在沉默中向这个女人献出深深的敬意。她为一个诗人守寡，更为诗歌而守寡。

有了一定的西方作品阅读量，再回头看中国人的作品，你会感觉清新脱俗，美丽简单，能够批判性的接受。

先秦诸子的作品

先秦诸子的作品，不建议全看，像韩非，就可不看。其人“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的思想，毒害华夏文明甚深。老庄则必看。老子《道德经》零零散散五千言，是先知性的，源头性的，与世界各大文明中形而上的思想遥相呼应。庄子那些汪洋恣肆的文章，抨击深刻，想象奇诡，寄情洒脱，令人惊叹。再者，墨子的作品尚可一观。孔孟不看也可。

魏晋时期的作品

这一时期的大家有嵇康、阮籍、陶渊明、王羲之等，他们的作品，都应该全看。还有无名氏留下的十九首古诗，也是必看作品。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先秦时期出过老庄这样独立特行的人物，然后就是魏晋这一帮另类。

唐诗宋词元曲

一般人，唐诗看看《唐诗三百首》，足够了。宋词也有什么三百首五百首的，看看即可。元曲则是那四大家，选看几篇，便行。看这些，可以陶冶性情。对一个志于写作的人而言，常读古诗词，是炼字的绝好教师。像王维的“潮来天地青，日落江湖白”，辛弃疾的“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王实甫的“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这种语言，是多么精炼，多么美丽。我们应该继承，发扬，推陈而出新。

鲁迅的小说和散文

鲁迅的杂文可以不看，小说必看，比如《药》《孤独者》《祝福》《狂人日记》等，都是名篇。这些大多是他早期的作品，比较黑暗而压抑，读来深感沉重。到《阿Q正传》，鲁迅开始幽默讽刺，写得从从容容，犀利而深刻。再到《故事新编》，鲁迅真是把黑色幽默玩彻底了。建议看《奔月》《理水》《出关》《起死》等篇，你会发现在教科书之外，还存在一个完全不同的鲁迅。他的散文《野草》，必须一看。民国年间，现代汉语刚刚发轫，还比较粗糙，不成熟。而在《野草》中，这不太成熟的现代汉语，却焕发出了无比的精神强度，令人震撼。

郁达夫的作品

郁达夫的小说名气很大，但我不建议各位去看。因为他的小说太过阴暗，看后必然影响情绪。若要看，可以看看《春风沉醉的晚上》。这个短篇，写一段似有若无的爱情，很有古诗词的意韵。他的散文游记，笔法细腻，格调素雅，可以一看。

张爱玲的作品

她的全集，我是高三至大一期间读完的。很多都反复读过。推荐看《倾城之恋》《金锁记》《色戒》《半生缘》，都非常精妙。还有些小故事，比如《桂花蒸·阿小悲秋》《封锁》《年轻的时候》，也很有意思。张爱玲的小说，用的是新法，写的是旧人，读起来比较费劲。那种张氏意识流，会让初读者不知所云。她基本是一开篇，就进入了小说的情境，不给读者半点提醒。一路读下去，往往要回几次头，才知道谁是谁，又发生了什么。越读，却越有趣。张爱玲深爱《红楼梦》，写过专门的研究文章，汇集成《红楼梦魇》，或叫《张看红楼》。红楼发烧友，可以一看，绝对能把你绕进去，再出来，你会感叹：原来这就是《红楼梦》，原来这就是张爱玲。

沈从文的作品

提起沈从文，无人不知他的《边城》，不须我推荐，你应该早就看了。另外，他的短篇小说《三三》《潇潇》《丈夫》《柏子》等，都非常高妙。再者，他的《湘行散记》，也可一看。在里面，他写到阮水、辰州、水手、吊脚楼里的妇人、鸭窠围的夜，那个古老的湘西世界，引人神思而遐想。

钱钟书的《围城》

纵观一百年的现当代中国文学，小说题材，大多是写农村，写农民；写城市，写知识分子遭遇的，很少。中国文学，到现在为止，依然尚未发展到书写城市的时代。这原因，自然是强大的农业文明，把作家的书写范围，绑在了乡土题材上。大部分作家，都是农村出身，也决定了他们毕生只能展开乡土叙事。而钱钟书的《围城》，无疑是少数越界者。这自然也是他的出身环境决定的。关于这本书写知识分子遭遇的小说，不须多说，看后一切都明白了。

从1949年到1978年，这期间的作品，什么三红三创，什么山药蛋派，什么《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大可不必看，纯属浪费时间，还要被洗脑，让人恶心。

北岛的作品

北岛的诗集，全看，散文集，推荐看《时间的玫瑰》。可以说，北岛是让现代汉语闪出光芒的第一人。他的诗，凝练，深刻，意象奇诡，内蕴丰富，具有很强的现代性。

杨炼的作品

推荐看《诺日朗》《大海停止之处》等诗作，磅礴，雄壮，凝聚着思想之力与语言之妙。

欧阳江河的作品

推荐看《悬棺》《手枪》《夜听肖邦》《天人无泪》《凤凰》等诗作。汉语的无限派生，无穷歧义，而催出的诡异诗性世界，无人能及欧阳江河。

翟永明的《女人》

读《女人》，令人惊叫。

海子的作品

无须推荐，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你肯定有看。

西川的作品

推荐看《西川的诗》《深浅》《大河拐大弯》。西川的诗风变化很大，从《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时期的神秘，到《鹰的话语》时期的假扮先知胡说八道又句句击中要害，到《我思想的群星来到芝加哥上空》的肆无忌惮，其变化之诡谲，之透彻，之无底线，令人发指。

王家新的作品

推荐看《王家新的诗》，这也是一个让汉语闪出光芒的诗人，读过他的诗，会让你感到脑子里某个地方始终亮着。

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和《兄弟》

他的《活着》，可谓家喻户晓，其实不怎么样，毕竟是早期作品，不成熟。《在细雨中呼喊》，也不够开阔。《许三观卖血记》，标志着作为作家的余华，成熟了，不再纠缠于个人记忆的悲痛与绝望，开始真正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叙事。到《兄弟》，则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这两本书，会让你读得特别痛快，特别过瘾，同时陷入沉思。

莫言的早期作品

莫言是一个越写越差劲的作家。所以，读他早期的就行了。比如《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筑路》《红蝗》《笼中叙事》等，可以一看。他早期的语言很野，简直像山东野驴子一样，野得无边无际，读来令人震撼。他的长篇《丰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劳》《蛙》等，都是又臭又长，特别主旋律，没劲。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王小波最好的作品，依我看是《黄金时代》，次之《万寿寺》《红拂夜奔》。他的书很有趣，很另类，但越到后来，越显得油滑。陷入油滑，这可能是北方作家很难避免的通病。只要跟北京人侃过大山，你就知道，什么叫逼逼叨的口才。王小波追求有趣，由于太过反反复复，过度逼逼叨，刻意追求喜剧或讽刺效果，反而令人生厌。但一部《黄金时代》，已经足够了。

好书实在太多，推荐到此为止吧。读了这些书，我相信，一个人肯定会有所改变。读书可能改变不了世界，但绝对可以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