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四,爹三周年的祭日,姐姐到底从南方风尘仆仆而归。
其实,我与母亲皆宽慰过她,不必非得回来。我们家乡的习俗,不和南方一样。没有隆重的纪念仪式和特别活动,只和往常的祭扫一样,不过仍主要是供奉一块猪肉,焚送一沓烧纸。正是小麦抽穗的当口,添坟也只能是在临坟的两侧,略略铲起一点冲刷下来的薄土,添上几铁锨罢了,正式拉土添坟,是要到农历的十月一了。
更让我们担心的是她来回一趟的花销。来回的油钱、过路费就得一千多块,两年了,她回来势必还想去看看那些老亲旧眷,这三五家的礼品又得一千多。姐夫虽然领了十几个人做工,收入也不比我这教师能高出多少,姐姐平时在超市打个小工,不过一两千元的收入,供养两个儿子,一个正读大学,一个在上小学,近几年,虽有了些许积蓄,买了车,但房没盖,依然和公婆、弟弟挤在一起住。不仅我与母亲不想让她回来,相信爹的在天之灵也是如此。
我的姐姐毕竟是我的姐姐,远嫁的她仍旧不管不顾地回来了,大约,她的前半生就是这样走过吧!
母亲常说,我俩小时候,姐姐最不听话,大小活指望不上,而且胆大妄为,不像我,听话懂事,学习肯用功。她小学没毕业就私自辍学,偷拿父母的钱跟人去学裁剪。我上初中时,又偷偷借钱去学理发。我还没有初中毕业,她又不吭不声去了南方打工。我上师范的第二年,她给我这个弟弟写信,信中夹有五十块钱,说谈了对象,是外地人,但对她很好。直到我师范毕业,她几乎每月都能给母亲或给我打来一个电话。
有一年自过罢春节,直至中秋,邻居再没有站在平房上大声催促我们去接接电话。一个周末,我跑到邻居家,拨通了姐姐之前留的电话号码,对方告诉我们,她去年就出厂了。
大半年了,这人是去了哪里呢?有没有危险?一时,不敢多想,又不敢声张。既怕父母担心,又觉得名声很是不好。
我多方打听,终于找到当初揽工带她们出去的人,一个人骑了二十多里去找他的家人探听消息,最终无果。
悻悻回家,寻母亲至自家地头,母亲正弯腰“咔咔”地挥铲砍玉米,满头银丝沾满了玉米枯黄的天叶。我再也遮藏不住这半个多月的担心,哽咽着、哭诉着。
母亲闻讯,丢下玉米铲,瘫坐在玉米秆上,也放声哭泣起来。后来,茫然无措的我甚至还去了一次县城的老城河边,希望那里的高人能给出指点。
太远了,又能怎么办呢?
我与父母如此担忧焦虑地熬到了第二年的麦收季节。
一天中午,虚掩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姐姐推着一个大提箱,身后跟着一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的青年小伙,这就是我今天的姐夫了,他们满脸喜悦地站在门口。母亲埋怨她,不打电话,家里人都焦急死了,这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姐姐轻描淡写地说之前换厂了,回来不打电话是要给我们惊喜。
的确,之后的日子里,这样的不期而归倒是常有。只不过,我与母亲真的从没有感受到过她要送给我们的惊喜。
姐姐要远嫁外地,我们仨坚决不同意。
无奈,我们都笨口拙舌,又羞于和族人商量,最终好话说尽,百法用完,姐姐还是与陌生的姐夫远走高飞,只留下了亲人远去却再也难以抚平的伤感,和母亲那句常用来自我安慰的一句话:“小孩们哩事小孩们当家,以后过好过坏她不埋怨!”
之后的一些年,我们在电话中陆陆续续知道她结了婚,生了大儿,生了二儿。中间,她想家了就翻身回来,不开心了掂起箱子就走。很长时间,我们家所有人的那颗心,就这样被她来回扯拉着。送行的伤感,远远超过相聚的喜悦。
……
今天,她又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母亲说,在家这三天,她们娘俩就没有好好地说会话。说姐在家这几天,置买礼品去看了姑、舅,看了姆与几个哥嫂,甚至还约见了两个嫁在附近村庄的闺蜜,转悠了村南村北,村东村西……
可她,唯独忽略了母亲。
回乡祭父,只是为了平复自己内心中年后才涌起的那远嫁的伤痛与无奈吗?
我不得而知,因为我们姐弟俩也没有过多的交流。临走前的中午,我特意调课,驱车载他们去吃了她爱吃的凉拌面皮。
时光如水,岁月无情。我想知道,有一天,我的姐姐,终将还会是我的姐姐吗?
(第一人称小小说,文友莫要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