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烨舟
最终，我还是下定决心了。从旁边扯过来一个塑料袋，把它放在了里面，系好袋口，走出了家门。
可是，那些和它联系在一起的记忆，却无法装在塑料袋里。
拧开水龙头，水流到了暖壶盖里。端着暖壶盖，把里面的水，缓缓地倒在仙人球上。看着水淋到到仙人球的刺上面，在顺着刺的缝隙流淌到花盆的土壤里。其实，我可以直接把水倒在旁边的土壤里，再由仙人球的根把水从土壤里吸收，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过程。
可是，我总觉得仙人球喝不到水。或者说，我没有直接看到它和水亲密接触，我就怕它缺水，怕它口渴。我觉得自己洗澡很舒服，我也想让这个仙人球淋着水，洗洗澡。水会把它身上的刺洗干净，冲掉所有的灰尘。
刚刚上大学的那段时间，一切都是新的。每天，我的双眼都睁得大大的，我心里的那双眼睛睁得更大。喜欢的东西，不喜欢的东西，我都要看到眼睛里去。这个仙人球，就是我喜欢看的东西。
在校门口旁边有一个低矮的砖瓦房，残破的砖，破旧的瓦，却安装了一个崭新的卷闸门。每天早上，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准时地打开门，把各种仙人球摆放在了门口的架子上。他只卖仙人球这一种植物。
那段时间，我经常一个人来到学校的门口，蹲在那些仙人球的架子前，看来看去。我不知道自己买不买，反正就是想看。那个老板坐在躺椅上，把大背心掀起来，露出肥大的肚皮，扇着蒲扇，仰着头，也不管我。
在和班级里的一个同学吵了一架之后，我又来到了校门口，蹲在仙人球的架子前面，开始看那些仙人球。店里那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仍然斜靠在躺椅上，听着录音机里的歌曲，宽大的蒲扇，缓缓地拍打着他肥大的肚皮。
我在架子的最下面，最边上的一个角落里挑选了一个仙人球。把仙人球托在手心里，慢慢地站起身。录音机自动跳键了，中年男人把蒲扇放在了一边，睁开双眼，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打开录音机的磁带盖子，把磁带翻了一个面，装回到录音机里，盖上盖子，按下按键，歌声再次响起。
这时，中年男人才看到我递过来的钱。他伸手接钱，又随手把钱扔在了旁边的饼干盒子里，饼干盒子已经锈迹斑斑。饼干盒子里装了好多零钱，都是皱皱巴巴的，凌乱地摆放着。中年男人重新躺在了躺椅上，听着歌曲，缓缓地摇着蒲扇。
我托着仙人球，回到了学校的宿舍里，放在了床头。宿舍的同学们都笑话我，有的说，仙人球会扎到我的额头，会扎到我脸颊，会扎到我的鼻子。有个同学说仙人球会扎到我的屁股，我就想不通他的思路是什么逻辑。反正，我就是将仙人球放在了床头的角落里。每天睁开眼睛，看到仙人球。闭上眼睛，心里知道有个仙人球就在枕边。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感觉到自己偌大的身躯总是会与一个点联系在一起，并且，之间还有吸引力。
模糊的记忆中，好像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那个仙人球就被我放在了宿舍的公共窗台上。我给它浇水，宿舍的同学们也给它浇水。我说仙人球不能够总浇水，它会烂根而死的，它是沙漠里的生命，喜欢干和热。从此，同学们就都不浇水了，开始轮番着把它放在太阳光下面，大家生怕它每天晒不到太阳。而仙人球喝的水，就由我来把握了。
记得好像是快毕业的时候，仙人球被放在了窗台的一个角落里。它的表面开始落灰尘了，一个死去的飞蛾，就躺在刺与刺之间。旁边还放着同学们不想穿的几双旧袜子。偶尔早上刷牙的时候，我就用牙缸接点水，泼在了仙人球上面。
毕业那天，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我看着这个仙人球，不知道是把它带在身上，还是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因为，这个时候，垃圾桶里面有好多被丢弃的东西，都比这个仙人球值钱。
最后，我没有多想，真的没有多想。那种没有多想的感觉，就是想都没想，下意识地，伸出手，把仙人球放在了一个随手捡来的硬纸盒里，塞在了拉杆箱的角落里，又瞬间被衣服和杂物覆盖了。
我一个人，坐着长途火车，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租了一间陌生的民房，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工作单位，看着周围陌生的同事。那段时间，我总是会想到大学校园，班级里的同学，宿舍里的哥们儿，还有学校门口那个卖仙人球的中年男人。
很庆幸，当我从硬纸盒里把仙人球拿出来的时候，它只是磕碰掉了几根刺，盆中的土壤撒了一些。其他方面，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异常。我又重新把仙人球放在了床头。这次，耳边没有人笑话我了，而是脑海中时不时地回荡着那些说笑声。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之后，我已经成为了公司的财务主管。那个仙人球，记不清在什么时候，被我放在了阳台的一个角落里。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收拾了一下阳台的杂物，才发现了这个仙人球。赶紧给它浇了点水。当我收拾完东西，面对一大堆垃圾和旁边的仙人球时，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把垃圾拎到了楼下，扔进了垃圾桶。
我把仙人球放在塑料袋里，系好袋口，来到了公司附近的一个DIY个性礼品店。这个店有个特色服务，帮助顾客收养各种小植物。顾客还可以留下一张明信片，在明信片上写下未来的时间和地址。当时间到了的时候，这个植物将被送到明信片上指定的地址。
老板，有你的快递包裹。
快递员手拿着一个快递盒子，站在大学校门口旁边的一个仙人球店。这个店在低矮的砖瓦房里，残破的砖，破旧的瓦，却安装了一个崭新的卷闸门。店老板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他走到店门口，从快递员手中接过快递包裹并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个仙人球，走到店门前的架子前，把仙人球放在了架子最下面，最边上的角落里。
中年男人慢吞吞地走回店里，靠在了躺椅上，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喇叭里就响起了一首老掉牙的老歌。中年男人微闭着双眼，缓缓地扇着蒲扇，有节奏地拍着他肥大的肚皮。
店门口，一个大一新生，蹲在了架子前面，痴痴地看着架子最下面，最边上那个角落里的仙人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