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天清晨从淡幽幽的栀子花香中醒来,觉得甚是幸福,心一下子也清朗了许多。
不知何时养成这个习惯,喜欢在不安的日子前头买一束花回家。由它陪着我,好像日子会好过很多。一个花期过去,我也差不多适应了新的生活。
买得最多的是白百合,偶尔也会换着买三两枝黄色乒乓菊、香槟色玫瑰、粉色康乃馨,或清丽或明媚或优雅或温甜。它们静静站在那里,就足以照亮我黯淡的生活。每回从它们身边穿过时,总能给我许多的慰藉。
三月底家乡疫情解封,我乘最早一班火车回深,四处谋出路,但投靠无门,心中焦灼万分。不知为何常常惦念老家后院池塘边的三棵栀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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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在一次给友人在花店挑选礼物之余,给自己也相中了一盆小栀子花,并陪伴我度过了这段难捱的时光。
起先这盆小栀子花被安置在花店门后一处很不起眼的角落,不蹲下来往门后看,你很难发现它。这盆花独自幽幽地生长,但长势可喜,枝繁叶茂,葱葱郁郁,十来朵小绿苞点缀其中,可爱至极。凑鼻轻嗅,有股微淡的馨香。我对这香味再熟悉不过了。
小时候在我的家乡,家家户户屋前屋后总会栽有一两棵栀子花树。一到春天,我们就走进了栀子花的海洋。每棵栀子树几乎一夜之间都翻白了,花香从村头飘荡到村尾。
上学的孩子被大人在胸口别两朵,书包拉链处也悬上几朵,手里被塞上几朵,嘱咐让送同学送老师。就连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也抵抗不了栀子花的诱惑,她们不约而同地往稀散的发髻里插两朵栀子花。
家里的梳妆台上、餐桌上、书桌前都能看见栀子花轻曼的身影。一整个春天,大家都融化在栀子花营造的白色浪漫里。
3
我的老家屋后有三棵大栀子树,它们长在池塘边,而且半个身子欹斜到池塘深处了,摘花的时候并不容易。无论我们多么小心翼翼,总会把鞋尖打湿,惹来妈妈奶奶们一顿轰骂,会爬树的孩子自然不在其列。
不过也有像我这样爬艺不精的孩子,好不容易捣腾上树了,一伸手摘花,直接扑哧掉池塘里了。胡乱爬上岸,浑身挂着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像只吃醉酒的鸭子。这边惊魂甫定,那边还担心被大人责罚。只是哭啼啼地往家里走,乐翻了身后看戏的小伙伴。
再后来我去县里省里念书了。到了春日,也偶尔从街头卖花老奶奶胸前挂着的箩筐里瞥见娇嫩的栀子花身影,但在都市里,买一朵栀子花并不是什么优雅的善意举动。像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我从它们身边一笑而过,好像从未见过,也并不熟识。
而当一个人在外乡漂泊久了,褪去了所有的浮华,却时常想起家乡那些细碎碎的事。小时候想离开家,离开之后发现一辈子都在回家,这也是我新近才真正领悟到的哲理。
4
得幸在花店再遇见栀子花,便决心带它回家。把它迁移到家里,好似把半个故乡也带回了家。
这盆小栀子花虽不及家乡池塘边栀子树高大茂密,但绿油油的枝叶、绿里泛白的花骨朵儿和散发出的清幽幽花香,依然在重复诉说着生命的奇遇,也给予我一种重逢的感觉。
回家后,我把它安放在阳台一处稍稍阴暗的角落。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浇水,闲暇之余也常常来阳台看望它,端详每一朵花苞的长势。这也让我的生活充满了仪式感和幸福感。
眼看着它们一天天成长,从紧实的绿花苞到鼓胀的泛白花苞,再到豁出口子散落下几片花瓣的乳白色花苞,我偷偷地收割着一种生命的喜悦。
直到一天清晨,清风吹来了扑鼻的栀子花香,幽幽曼曼,清清朗朗,仿佛一位穿越时空的花仙子下凡。我惊喜地醒来,跑向阳台,看到绿丛间一朵栀子花全然盛开,娉娉婷婷,袅袅娜娜,馥郁了整个阳台和卧室。
层层白花瓣在尽情地舒展,黄色绒粉粉的须茎在轻轻摇晃,在茂密的翠绿色叶子的映衬下,显得珊珊可爱。近旁还有两朵白花苞正在蓄势待发,一朵花苞白透了,一朵花苞最外端的花瓣已迫不及待地盛放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都沉浸在栀子花温馨的香色里。
不过这时也有一桩事如乌云笼罩在心里,半数的花苞还未盛放就早早地凋落了。
在网上查询了一些资料,也问过一些爱花的朋友。试了各种方法,或给少量的水,或在土壤里撒一些养料,亦或移到阴暗的角落,但都无济于事。
每天依旧还是有一两朵花苞垂落,先是近蒂处变黄变黑,尔后垂下了原本丰硕的身子,接着就开始滑落,有的滚落在地上,有的跌落在枝叶间,有的直接在土壤里腐烂。
朋友说这种盆栽的栀子花后期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让我不必过于自责。其实最初带它回家的时候,我也为如此袖珍的它结那么多花苞而心有余悸,毕竟我不需要太多的花朵,哪怕只有一两朵,我也甚是欣慰,我想要的只是最熟悉的陪伴。
汪曾祺曾在《夏天》一文里这样提及过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但我独爱栀子花,除了爱它的花容和清香,更爱它留给我的关于故乡春天的记忆。
回首又望见了窗台那盆幽幽的栀子花,眼看着它日渐凋敝,只剩下一两朵花苞了,甚至可能再也不会开花了,心中不免顿生惋惜之情,但依然感念这段时间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