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相见
火车不是很长,前面五六节车厢都装着各种物资,只有最后一节用来载客。营长说不是寒暑假,探亲的人少一点,可陆续前来的人也把100多个座位基本坐满。廉慧看到有抱着小孩的少妇,有提着蛇皮袋的中年人,也有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
一车都是家属或军人,军列不需要售票,可也有座次号,要求按号入座。营长给廉慧留了靠窗的位置,不一会儿旁边坐下了一对中年夫妻,一个带着五六岁小孩的妇女和一个身着列兵军衔的少年。
大家都有种不自觉的亲切感,彼此善意的笑着,自说自话介绍起自己和此行的目的。中年夫妻来探望参军多年的独子,也在点号,离河清一站距离,叫做下河。少年刚当兵一年,才满17岁,是点号的通讯员,来兵站取报刊书籍信件之类。带孩子的女人叫罗丽娟,原本是个小学老师,两地多年,终于丈夫条件可以随军了,这次要在首区安家。
一时间大家对罗老师羡慕万分,列兵说首区可漂亮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退伍前去首区看一看。罗老师不好意思的笑了,她说:“结婚八年了,只要能团圆,在点号也愿意。”中年夫妇不同意了,那个阿姨反驳说:“那怎么能一样,首区有学校有医院,你带着孩子在点号孩子上学怎么办,生病怎么办?我们俩这次来就是想找找领导,看看能不能把我儿子也调到首区。都29了还没对象,我俩就这么一个儿子,找不下对象,太糟心。”大叔也赞同的说:“调动不了我们就动员他转业,天大地大孙子最大,他小子再敢耽误给我生孙子我可饶不了他!”
廉慧被大叔逗笑了,可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点号听上去比兵站艰苦多了,那营长口中最艰苦的河清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火车缓缓开动,沿线房屋渐渐稀少,不一时只见茫茫戈壁再无其他。火车速度不快,廉慧可以细看窗外,原来沙漠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都是沙子却并不单调。一路走过,沙子也有细微变化,这一处是筛选过一般一样大的碎石子,不一时变成粗粝的石片,再往前又变得海沙一样的绵密。
看她看得入神,列兵少年热情的给她讲解,原来昨天看见的红杆灌木叫红柳,那些一丛丛毛茸茸的黄草叫骆驼刺。正说着一阵风刮过,只见骆驼刺随风滚动了起来,像一只受惊了的灰兔。少年说骆驼刺是沙漠里最神奇的植物,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正是这顽强的骆驼刺养活了周边无数的牧民和牛羊。
廉慧想,或者自己可以不是树,只要能和刘昊在一起,做个骆驼刺也不错。
火车逐渐减速,第一个点号到了,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几排砖瓦房,虽小却干净整齐。廉慧看见从小院里跑出几个战士,数了数,有六个。远远看见火车,他们就站成一排笔直而肃穆的行着军礼。火车停下,一个女人抱着小女孩下车,队伍全都围了上来,有人抢着抱小女孩,有人手脚麻利的提起行李,只留下一个中年汉子站在女人面前傻傻的笑着。
廉慧眼眶发酸,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自己,只觉得车外的场景格外感人。列车继续前进,一路上停靠了不少点号,不管有没有人下车,每个点号都会排队、敬礼。列兵说,有些点号一天能见着外人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犯错了被罚不能接车比关禁闭还难受。
眼泪夺眶而出,罗老师和中年夫妇也湿了眼眶,只有罗老师年幼的孩子无忧无虑。
廉慧不知道到河清需要几站,却记得营长说四点多能到。时针一点点划过,她的心越来越忐忑,此时刘昊在做什么?他是不是也会带着点号里的人排队接车?看见自己会高兴吗?......
中年夫妇到站了,挥手和他们再见,列兵说还有半小时就到河清了。廉慧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火车再次减速,到了,终于到了。那排成一列的军绿色里,最高的那个就是刘昊。即便隔着几十米,即便看不清面目,可一个站立的侧影就能让廉慧一眼认出。
她提着行李刚走出车门,冲上来一个战士就把箱子拎了过去。廉慧眼里没了黄沙没了火车没了旁人,只有刘昊。
他更黑了,脸颊上还有晒伤曝起的细皮,一抹西北人惯有的高原红透过黝黑蛋,你把自己弄得不帅了,可我还是喜欢你。”
刘昊眼圈也是红的,可他忍着。旁边的战士发现气氛诡异,连忙推着刘昊说:“排长,起风了,快带嫂子进去呀。”
刘昊拉起廉慧的手。他的手依旧干燥温暖,可满手的茧子刮得廉慧的皮肤有点疼。她紧紧握住满是老茧的大手,用掌心细细感知。才三个月,这双手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廉慧哭得更厉害了。
刘昊小声说:“慧慧,别哭,这里风沙大,哭过了脸疼。”廉慧说:“你又没哭过,你怎么知道。”可终究因为一声慧慧就觉得满足了。
进到屋里,刘昊忙打水给廉慧洗脸,温热的水触到脸颊果然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清洗完毕,照镜子时廉慧看见自己脸颊上的红晕和刘昊的很像,只是颜色淡了点。廉慧想“是不是昊昊也在风里哭过呢?”
廉慧的到来最激动的不是刘昊,反倒是那些战士。他们热情的张罗着,给廉慧准备晚餐,带她到营院参观,给她讲点号的历史......热热闹闹的,刘昊倒成了看热闹的人。
通信员小王才刚16岁,人小话多,刘昊听他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生气的说:“小王,别瞎叫。她不是!”小王尴尬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廉慧说:“别理他,现在不是早晚会是的,我同意你提前叫我嫂子。”说着还挑衅的瞪了刘昊一眼。小王顺杆子爬,接着话说:“就是,早晚都是,排长你瞎谦虚。”
简单接风后大家很有眼色的各自去忙,餐厅里只有刘昊和廉慧,相顾无言,只想把对方看进眼里装进心里。不知过了多久,刘昊说:“这一路几天几夜累坏了吧?你好好休息两天,后天我请假送你去苦水,早点回去别误了上课。”廉慧像被戳破了的水囊似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砸在干燥的地板上瞬间没了踪影。刘昊觉得廉慧的眼泪全流到他的心里了,心里涩涩的苦苦的,那一定是廉慧眼泪的味道。
廉慧只是哭,不说话,哭得刘昊心乱心烦更心疼,他站起来把她搂在怀里,大颗的眼泪渗到他的衣服里皮肤上,每一处都烫的好像要起水泡。他的声音不由得温柔下来,一如从前一样哄着廉慧:“慧慧,乖,别哭了,你哭我心里真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廉慧贪婪地呼吸着刘昊身上熟悉的味道,哭得直打嗝,她撒娇说:“你发个短信就想分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别说只是苦水,就是天边我也能找到你”喘了口气接着说:“这辈子你别想逃,除了死谁也不能让我离开。”
刘昊更用力的抱紧她,喃喃地说:“别说了,别说了慧慧。我也舍不得你,可这里这么苦,我怎么忍心.....”刘昊泣不成声。
廉慧挣脱他的怀抱,哭红的双眼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怕苦,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廉慧此时的样子在刘昊眼里就是一个孩子,听着她孩子气的话,告诉自己“不要信,不要信。如果不狠心,等她长大一定会恨自己。”可身体不听大脑的指挥,他只想抱着廉慧,把她融化,化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