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树下的女儿红今晚也被挖了出来,新翻出来的泥土里还有一丝醇厚的酒香,屋里灯火通明,仆人也都神色匆匆,童扉的身影印在木格窗上一举一动也看不出悲喜。
伏盼坐在墙头看了半天,或许,童扉并不想见一见自己,如果这样借口来讨一杯女儿红,再说上几句这种白头偕老的假话会不会显得突兀。虽然不是第一次坐在童家的墙头,小时候住在隔壁的时候,心里急着来见她,走不了那些弯弯绕绕的小道,一会是被竹叶扫了头,一会又是青苔滑了脚,又或芳菲四月花瓣沾了衣又少不得被童扉笑一顿。
年少时光稍纵即逝,这会坐在墙头确实心急如焚,不知是何时辰,仆人们怎么还不歇息,围着童扉是要转到什么时候。童扉到底是不想见我罢,这女儿红也恐怕是难尝一尝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人声渐寂,童扉屋里晃动的人影也不过两三人,伏盼一跃而下,恰巧踩在一颗石头上,垫的又麻又痛。门嘎吱开了,出来一个小丫鬟:“我家小姐说让你在此稍等片刻,莫要进屋。”
一阵珠衩错落的声音,童扉打开了门:“你怎坐在地上?”童扉今日搽的胭脂好红,唇上也是绛色,眉毛画的也是远山黛,一双杏眼水溶溶。发式很简单,也没有什么点缀想必是刚脱了那重重的冠,红色的里衣外面是上好的白皮子。那小丫鬟看伏盼看的有些呆了:“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这样痴痴看着我家小姐不知害臊么?”
伏盼踉跄着站起,拍了拍灰尘:“每次来见童扉妹妹都要被妹妹笑一顿,看来今日也不例外。”童扉敛着笑意:“原来哥哥半夜翻我墙头就是惹我笑一顿,不过今日倒是不必了,大喜之日,我当然是喜不自胜。”
“妹妹说的很对,我刚在墙头看小厮挖了枇杷树下的女儿红,空气里都是那女儿红的醇厚甘冽,也不知今夜是否有这个口福?”
“伏盼哥哥如今倒是有趣的很,明日的酒就等不得么,子夜时分来妹妹这里讨酒喝。”
“若是明天过来,妹妹头上的红帕一披,这样纤秾合度妆容艳丽的美貌不就看不得了。妹妹的夫君倒是在那东龙寺的香观里烧了不烧香,才求得妹妹这样的佳人。”
童扉低了眉眼,扫过伏盼那肿了的脚踝,沉默了片刻:“那伏盼哥哥也要多去才是,更深露重,如若伏盼哥哥只是来说这些话,一会让芒种给哥哥取完酒就请哥哥先回吧,我这里也折腾的许久了实在是疲乏。”
伏盼挑了挑眉,咧开了嘴:“连累童扉妹妹了。”这确实不是伏盼愿意说的,可情愿不情愿如今已经这样。伏盼顿了一顿,再挤不出的一丝苦笑,继续说到:“但如果妹妹有一点点不情愿,那伏盼我也不会甘心这样。”无论怎么,伏盼还是愿意试一试的。
“哥哥如今说试一试做什么。”当初童扉苦苦劝父亲将她嫁给伏盼,什么话都说过了父亲也不肯,连着七天不进饭食,父亲终于点头首肯。而伏盼见父亲时推脱不肯,父亲的颜面也搭在里面,“如今倒是菩萨也帮不得了。什么情不情愿,我情不情愿你自己不知么?”
伏盼把眼睛从童扉身上移到了远处的枇杷树,以前家里也是有一棵的,枝桠茂密,即便盛夏艳阳,立在下面也是有些凉意。童扉喜欢的紧,童伯伯就在她门前也种下了一棵,如今倒也亭亭如盖。
“童妹妹说的不错……”伏盼很感激童扉对他的情谊,特别是那个时候,谁都想跟伏家撇的一干二净,只有妹妹她还想与自己一处:“我觉得……能遇到妹妹此生无憾。”远处的芒种过来了,身影在夜色里也慢慢清晰。伏盼的眼角有点湿润还是接着说道:“可那时我不能。那时我家如果一摊淤泥,童伯伯在朝中德高望众,不该被我家牵连,而我家残垣断壁,连一个遮身之所都无法给你,我……实在不知如何应允。”
童扉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是她不在乎的,付伯父到底是遭人算计,无论如何会水落石出,又何来连累一说。
伏盼只是想等一等,等他有了一官半爵,有了一个可以迎娶童扉的门楣。总算现在他那小宅有一个不错的厢房,上个月也买了两个仆人,俸禄不多,暖饱是可以的,也是因此今夜才肯翻过这墙头来的妹妹面前问上一问。
伏盼抬眼看向童扉,童扉的眼睛不知何时红肿起来,眼泪也烫开了水粉,伏盼清了清喉咙:“不知妹妹可还嫌弃伏盼?”
“不知伏公子如今说这些做什么,明日就是我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公子这样说分明是故意要我家小姐为难。那闵家那样大的权势如何依得如此儿戏,如若小姐今日应允了你,叫小姐如何交待老爷夫人,又如何活于这偌大长安城。”芒种将手中的女儿红重重放在石桌上:“这是公子的酒,请公子饮完说些吉祥话才是。”
“芒种说的是。”童扉忍着哽咽,笑意在嘴角晕开,童扉以前只想与伏盼在一处,贫贱清苦是不惧的,她只愿伏盼眼里心里有她。后来发现不能,世间万物,有权钱名誉,有父母兄弟,自己不是全部。童扉沉默了好久,清了清嗓子说道:“能与哥哥你相伴十几载,能得哥哥如此爱护是我的福祉。只是回头很难。”童扉将酒缓缓倒入酒杯,淙淙声悦耳,伏盼的心却又苦又涩。
“童扉敬你一杯,不想是童扉辜负了哥哥,希望哥哥以后千万珍重,余生万事顺遂,和和美美。”
童扉一饮而尽,襟前几滴水渍,到底泪水还是酒水也分不清。
“那伏盼就恭祝妹妹与郎君白头偕老,万事胜意。”伏盼饮完酒,踉跄着从角门出去。
童扉泪如雨下,在墙边拾起了垫了伏盼脚的石头,不想还是以前伏府屋上的琉璃。“小姐怎把这脏兮兮的石头带回来了?”
“莫要问了,好好清洗一下,装进我明日要带去闵府的妆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