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六一前夕,我在福利院里见到这样一群孩子,他们热情友善,对每一个来看望他们的人报以微笑,只是这单纯的微笑,透着与正常人的些许不同,生调尖锐,表情夸张。
我们要时时警惕,很可能在某一瞬间他们受到莫名的惊吓,转眼就暴躁如雷,像一只毫无顾忌的小兽发泄一切来历不明的不满。
是的,他们是一群先天残疾,被家人遗弃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从被遗弃之出就生活在这里,远离市区,门禁森严,受着孩子们应有的一切保护,体会着社会不一样的态度。他们有诸多妈妈一样的老师,事实上,他们的确叫老师为妈妈。
即便这样一个简单的称呼,依然有一群孩子长久地说不出口。
走进一个极其简单的房间,整齐地摆放着几张的婴儿床,像是幼儿园里那样的婴儿床,只是婴儿床四周围栏比常见的要高许多。
我们这一行人里,有几位带着半大孩子来参观的家长,一行你会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这些孩子,你再看看你自己,比别人幸福多少倍。
的确是有几个小女孩觉察出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幸福,以至于忘记了工作人员告知的,不能私自给小朋友任何食物。
于是一支小小的果丹皮,引发了几乎刺破了众人心理防线的叫喊声。
这样一群孩子是极为特别的,他们被冠以特别的名字,自闭症儿童。所以,他们并不是像先天性生理残疾的孩子一出生便被遗弃,他们是在成长过程中,一步步被家人放弃的。
我注意到一个有着金黄色头发的男孩,看起来已经是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很漂亮,肤色极白,晶莹剔透,像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彼得潘,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角旁边清晰地显现出淡蓝色的血管。
他也同时注意到我,于是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冒犯到了他,出于跟动物相处的经验,关于本能,我知道有的时候,距离即安全感。
可是这注意力短暂的消失了,小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果丹皮,塑料声响动的包装纸,重新获取了他的全部关注,纤细的手指握住之后,他开始用力咬着塑料纸。
老师来不及阻止,小姑娘想要伸手帮忙打开包装纸。尖锐的叫声突然穿过每一个人的耳朵,我从没听过孩子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从没见过孩子疯狂撕扯自己的头发的样子,他在自己的床铺里打滚,拳头里依然紧握着那个果丹皮。
《自闭历程》中的主人公坦普尔,将我们从未亲身体验过的茫然不安赤裸裸地放大在荧幕面前。
坦普尔喜欢马,会浑身泥土地躺在牛群之中,会露出开心的表情。也会在突然之间受到惊吓,暴躁易怒,一路逃进给牛打预防针的看起来很可怕的笼子里。但是在这样的笼子里,她却感受到了和牛群一样的安全感。
大部分自闭症儿童不喜欢被触碰,不理解存在于身边的种种规则,对未知的一切恐慌,不安。
在父母努力趋于培养为正常人的方向里,成长本身便充满了不解,嘲笑,和捉弄,比起关注他们与生俱来的不同,人们竭尽一切想要将普通人的一生复制在他们身上,并发现一切多么困难,多么让人挫败乃至崩溃。
善良的父母常常把孩子出现的问题归咎于自己,这样的问题我们不能单纯地臆断其对错。但是如电影中坦普尔母亲教给她的:无论如何,礼貌和规则是重要的。
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善良和残酷,只有一念之差。
这样的群体,也会因缺失某种东西,而具备独有的创造力,因为视角,因为专注。他们拥有不同领域惊人的天赋和不同于常人的观察世界的方式。
坦普尔是一位天才,在视觉思考和记忆领域,最终享誉了努力后应有的人掌声和庆祝。
坦普尔制造出像是给人拥抱的机器,想要感受美好,温和。她知道暴躁和伤人是不对的,于是在情绪失控的边缘找到了让自己平静的方式。
事实上,坦普尔在寄宿学校中遇到那匹暴躁不安,充满警戒和攻击性的栗色马的时候,就从更深处显现了她内心所缺失的东西。
她没有像正常人一样逃开,而是选择打开门,走进马厩,慢慢地靠近,抚摸,拥抱。马匹是对触觉极其敏感的动物,同时也肢体语言的专家。
她理解它,她说:“它想要被拥抱”。
她缺失了了解这个世界途径,却从不缺少爱,缺少幸福,缺少主动去爱的责任。
“想象这有一扇门,一扇为你打开通向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的门,一切你所要做的,就是下定决心穿过它。”
坦普尔一生中遇见过很多门,在大学里是人人躲避的怪胎,为了能留下带给自己的平静的机器,她以科学的态度开始钻研、实验,用行动证实自己是有权力拥有这个机器的。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呢,聪明,细致,记忆超群,专注,渴望安全,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她是一名自闭症患者,恐惧被触碰。
她推开一扇勇于争取的门,在新的舍友的接受下,同样接受了舍友的触碰。共同的缺失,让她们可以走进对方与众不同的世界。
坦普尔选择了与牛有关的工作,新的环境充满了混乱,野蛮,暴力和鞭笞。
嘲笑变成了鄙视,捉弄升级为侮辱。
这样的环境下,你的人生中是否也遇到过,一切出乎意料,你是选择坚定自己迎难而上,还是折转徘徊,逃离一切?
你的人生中是否也有一扇门,新鲜,从未见过,如果闸刀一样的自动感应门,过去了,就不再恐惧了?
“一扇门开了,我穿过了它。”
坦普尔穿过了自己的门,通往她的世界。通过坚定的信念,明确的专注力,得到了一生中艰难,却最终属于她的荣誉。
全剧最喜欢的一句话是:“自然是冷酷的,但我们不必如此,我们欠它们一些尊重。”
尊重,专注,善良,即便缺失了什么,坦普尔内在的秩序是完整的,她是幸福的,一如她躺在牛群之中,露出开心的表情。
米哈里在书中说,生活的品质取决于控制意识的能力。
以幸福感论断,其实我们的生活中还有一些更为缺失的患者,他们时而会有和自闭症患者一样无序,躁动不安,偏激的行为,他们并非自闭症患者,他们只是新闻头条里负面新闻的一角,虐待动物,伤害他人,忽略秩序,制造混乱。
似乎一个正常人饱尝对生存的恐惧,一种无意义,一切不值得的缺失。他们健全,却不幸福。在面临人生时,表现的甚至不如一个残疾的孩童。
没有目标,没有专注于正确的自我成就的执行力。疾病乃是先天残疾,却仍有余力追寻幸福。身体健全人,是因为什么而丢失了幸福?
是对生命,对自然,对规则,对自己失去的敬畏之心?
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在门口静立片刻,婴儿床里坐着的孩子,依旧是金黄色的头发,透明的皮肤。
他静静地呆坐着,我顺着亮光,在这个孩子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抹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