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恩师马文山先生教我时,是十五年前的事。他只从三年级到四年级教我一年半,然时光漫漫,未尝敢忘。
之后十五年里的诸多爱好,多跟马先生有关。我日后极好踢球,盖马先生在那时下课,便带我们一帮十来岁的孩子们在操场上疯跑踢球。彼时全无战术,他带着孩子们满操场追着足球跑罢了,现在想想一位而立之年的先生带着一般蓬头稚子疯玩,真一时佳话。后我语文颇不差,大学又学中文,亦盖马先生所赐。三年级时学习作文,第一篇作文是《音乐盒》,大约写了三百字,马先生非常兴奋的在课堂上朗读,满足了我幼稚的虚荣心,自此我更爱作文。后来马先生鼓励我写日记,从四年级直到高中,未曾中断。即便大学至今,亦坚持练笔。
马先生对我也偶有纵容,我小时字差,他也并未如何说。先生和蔼,极少打骂学生——我上学时罕见不打学生的老师。先生带一副瓶底厚的镜片,微胖身躯常在夏季被汗渍将衬衫打透,每日骑着老式自行车走十余里路上班,大约每天都可看他笨拙的跳下自行车,活脱脱从漫画里走出的人。先生声音有些瓮声瓮气,说完话总以热切的眼神盯着你。大家爱拿先生打趣,先生也并不如何生气。别的班级如何开班会我们不大清楚,那时我们的班会,大多成了故事会。先生爱讲文史典故,也会讲些文字游戏。一次班会他便提问到哭和笑有什么相同之处,我们猜了好多理由都没猜到,最终他揭晓答案原来是两个字的笔画数目相同。他也常鼓励我们发现不一样的细节,小学课本里有詹天佑的故事,先生问我们詹天佑和助教对话中的助教是男是女,因插图是金发碧眼的女士,我们自然说是女士。先生便问何以见得,我们遍寻文本,也未寻得。后来先生告诉我们只因为文本中一个“她”字,我们幼时看书大多囫囵吞枣,先生却不断的启发我们认真阅读和思考。和先生的别出心裁比,大学的一些大师未必更高明。大一时期末考试有一题目是“试论语言和思维的区别”,从大一至现在五年也已过去,至今也不明白区分语言和思维有何区别的意义,或是我太愚笨了吧。先生给我们最多的是自由,他发现每人身上的亮点,在我长大后,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当时我们班有位叫丁雪冬的同学,非常顽皮,先生在课间操上夸他课间操跳的很好,后来还让他领操教我们。对于我,先生也总多鼓励。彼时成绩尚算不差,按照惯例,学生代表要去台上发言,发言则由老师代笔。只在我这一届,先生每次均让我自己写就再让他过目,他也只改错别字,便让我上台。那时的发言现在我尤记得些许,如小学生要有理想,我的理想是做个好人。现在想想先生竟然不以为意,并未修改,心中钦佩。先生也鼓励我看书,给我许多特权,他允许我在自习课上看课外书,就是那年读的四大名著。
先生背过我两次,一次是冬天,小学时烧炉子,我额头不小心碰到火墙上流了血,先生背我去诊所包扎。另一次是肚子痛,先生背我回家。先生的背宽厚,如其人。他很少要求我们做什么,常常带着我们去做,或者建议我们去做。就如写日记,他建议我们去写,没写,他也并不如何生气,写了他便和我们一样兴奋,还要给同学们读出来。大约五年前见他,他已双鬓斑斑,自行车改成了电动车,身子似乎更不灵便了。他依旧笑着问我,你的日记还写吗?你的字有没有好好练练。
一如十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