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小跳长大了,上了全县重点高中,一家人欢天喜地,尤其是爸爸。她体育成绩差,爸爸特意把她领到伊河大桥教她跑步技巧。他先一遍遍示范,俩人再一起跑,比赛。猴爸爸不知从哪里讨得一块秒表,黑色的,开始计时,电子屏上的数字眨眼间就换几十次,秒针变得真快,猴小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过了两分钟,爸爸问“我跑了几分几秒?”看着他紫铜色脸上淌下的滴滴汗水,她也脸红了,吞吞吐吐:“我不会用,不知道……”猴爸爸不得不又给她示范两遍,她看到猴爸爸脸上度着的金光,真想从大桥上跳下去,她扒着石栏杆往下一望,倒吸一口凉气,毕竟大桥那么高!
高中三年,她在班上如多余人一般,从多不说话,好在基础不错,也算勉强能跟上。数学不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将及格水平,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滴眼泪。有一次,她把刚发的数学卷子揉揉撕碎,恨不能吞进肚里去,在同桌一脸惊诧之下,跑出教室,把那些碎纸屑扔进寝室前面的小沟渠里。课前晚自习开始,余晖撒在碎纸屑上,飘远飘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心内像被掏空似的,不知所措,眼前好像响起银铃般的笑声:“笑笑,跳跳,你笑起来真好看!”“笑笑,对,笑笑!”她对哗哗流走的沟渠水嘴角微微上扬。
高四她坐在马不拿前面,人家数学很好,可她没想着去问,不是不愿,只是开不了口,马不拿整天端端正正在座位上读书演题,教室哪怕起了三尺浪,也似与他无关,那么专心致志。他眼从不离书本,总是端端正正坐着,如一尊塑像,这样子,他当她为空气,她当然视他不存在。
课前,教室后面那一群男生无所事事,哈哈大笑,在寂静的教室显得极为刺耳。猴小跳正为一道立体几何题百思不得其解而抓耳挠腮呢,扭头狠狠瞪了他们几眼,一转头,与马不拿四目相对,只那么一撇,她忽的脸红到耳根。只听到马不拿罕见的声音:“你们怎么总影响别人学习呢?要笑到教室外面去!”声音浑厚清亮,平静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他,还会说话?”猴小跳笑笑,摇摇头,不过,教室后面从此总安安静静的。
猴小跳回到家,猴妈妈总做好了好吃的等着她,她心里如有人拿重锤敲着一般疼痛难忍,因为自己成绩实在对不起妈妈,可她又不知从何开口。猴妈妈照例督促她洗头,洗脚,洗澡,脱下换洗衣服,满面堆笑,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没了,“妞,在学校受苦了,没吃好没睡好,回来啥都不要想,好好吃吃睡睡,去学就有劲了。”在家,她不用数好些数儿,不用再眼瞪着大横梁,就进入梦乡了。她怎么敢对妈妈说:“因为晚上睡不着觉,每回都梦见横梁砸在身上。有一次,一只老鼠从连铺的这头窜向那头,从自己身上跑过,那密密麻麻令人惊悚的爪子印儿。”她没法说,妈妈的爱再细致,好多体验也只与她无关,何必给妈妈徒增烦恼!
马不拿竟是我老乡?我怎么不知道。那一日,阳光洒在染房內,猴小跳上午到街上溜一圈,准备回家做卷子,瞟一眼染房,“这不是马不拿吗?他怎么会在这里?”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书摊在桌子上,嘴里念念有词。阳光透过小窗射在他背上,有些圣洁的模样。她不敢再瞅,慌忙跑进了家。
原来,他们不光是老乡,住的不远,还有些远方亲戚呢。人家这是刚从学校回来等他亲戚一同回家,唉,好学生,到哪都能念进去书!还好,以后,我可以问他数学题了,哈哈。
在教室里,他们仍然相互不理,他不知道我们是老乡?看他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样儿,猴小跳还是开不了口,算了,自己啃吧,数学学到哪是哪。
夕阳,红土,半山腰,猴小跳下午第四堂例行慢跑锻炼,迎面跑来马不拿。他红扑扑的脸,前襟开着,大概跑热了。我要不要打声招呼?一条羊肠小道,我还得让路吗?猴小跳心咚咚咚咚跳得很响,不知怎的脚下一滑,竟摔倒了,待她静下心来,一看,人家已跑远了,“该死!”猴小跳不知在骂谁?只是,她经过他面前时总会不自觉的低下头。
高考结束,马不拿分数很高,上个好大学没问题。可猴小跳只上了大专线。她不情愿又踏进学校大门,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少几分,结局就天上地下。初秋,正午阳光洋洋洒洒,玉米叶子呼呼拉拉,人家听到生命拔节的声音,可她只瞄见沟渠边丛生的小草,虽然那也是碧绿茂盛的一丛丛,恍惚觉得生命总没掌握在自己手中,心内一阵阵的疼。
“怎么办?今年你复习不复习啊?”迎面而来的是笑盈盈的马大拿。“他竟然会说话,就会嘲笑我吧!”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儿,不置可否。“你今年成绩恁好,也出人意外了,再用一年,绝对没问题……”她不知说些什么,匆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