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快到煤矿了,殷长发没有再说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挡风玻璃前方,双手适时地掌控着方向。顾津哲再一次给殷长发点燃烟,然后才点燃手里那根捏得松松散散的烟卷。
他一面抽烟,一面想着心事。他想以前一直没机会进入万山集团,有许多问题都没考虑。从现在起,他将和一大帮虎狼之人人混在一起,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郝云鹰接纳自己应该是确定了,不然他不会让殷长发来接应。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取得郝云鹰的信任,如何在万山集团谋得一席之地,如何避免八大金刚或者十三太保的排挤?这一切的一切,顾津哲不得不多做思考。因为稍有纰漏,就会有性命之虞,就更加谈不上完成任务。
顾津哲暗自揣摩郝云鹰的心思,郝云鹰为什么会收留他?为什么冒着风险派人接应他?因为他杀了人盗了金店,不管警方发不发通缉令,要想逃脱追捕就得有一个藏身之处。从此之后,他只能在黑暗中生活一辈子。
既然在郝云鹰的地盘上落了脚,那他随身携带的黄金还不是得乖乖的送给郝云鹰。郝云鹰不但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的金子,而且可以把他变成郝云鹰的死士,随时随地为郝云鹰效命。若是有一丝一毫的违抗,郝云鹰立马就可以了结他的性命。
说白了,郝云鹰不会认为他顾津哲是个傻子,他也不怕顾津哲看穿他的心思。你明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任他揉捏。说不定你明白得快,死得更快。还不如在郝云鹰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献金的态度上爽快些,在忠诚的态度上诚恳些,在效命的态度上主动些。
只要郝云鹰相信他信任他,什么八大金刚什么十三太保,都不敢在他面前狐假虎威了。相反,他还可以借力打力,借助郝云鹰的威望,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另外,殷长发现在对他没有戒心,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家人。可以通过殷长发做媒介,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像个混团伙的。
既然是江湖,就不是你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就得守江湖的规矩。而江湖的第一规矩,就是讲义气,就是仗义疏财。这一点,顾津哲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和郝云鹰见面之后把黄金献给他,就肯定会得到郝云鹰的认可。
接下来顾津哲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如何和郝云鹰的手下打成一片。在不知道八大金刚性格的情况下,随机应变是根本。在随后接触的过程中,再逐步了解和掌握他们的性格喜好。顾津哲相信,做到这一点没什么难度。
想到这里,顾津哲开口问道: “殷哥你说说,兄弟们会不会排斥我?”
殷长发随口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没有人敢违背云哥的意思。你是云哥看中的人,没有人敢对你使心眼。况且凭你的能力,以后一定会得到提拔和重用。”见殷长发说得如此肯定,顾津哲的心里渐渐地有底了。
山路虽然蜿蜒,但是视线还开阔,这是为了便于拉煤车通行,道路两边的树木都被砍伐了。猎豹继续行驶了一会,殷长发指了指前面说:“顾老弟,煤矿到了。”
顺着他的手势,顾津哲的视线落在前方。在一片开阔地带,有一道宽敞的铁门,门柱两边的延伸的围墙,依照地势弯弯曲曲凹凹凸凸圈住矿区。看见猎豹,守门的护矿队员提前把门打开。殷长发落下车窗玻璃,和他寒暄一声,就把车开进了院落。
墙院的路面虽然硬化过,或许是水泥的冻结层不够厚,或许是拉煤的重卡过度碾压,不少地方都变成了碎石砂砾。这些碎石砂砾,混和着运煤车撒落的粉煤矸石,也变得黑魆魆的。收回眼光,顾津哲接着赞赏地说:“不错,像模像样,一看就觉得很不错。”
在东边一座砖混结构的五层楼前面,猎豹停住了。楼前的水泥阶梯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殷长发的手掌摊开,右手向前延伸成一个弧线。他介绍说:“顾老弟,这是罗矿长。”接着他又向罗矿长引荐:“罗矿长,这是小顾。”
两小时前,罗云雷接到郝云鹰的电话,让他接待殷长发送来的一位客人。从窗口看见猎豹开过来,他便出了办公室来到楼前迎候。“小六辛苦了。”罗云雷一面同殷长发打招呼,一面把手伸向在他身边站着的顾津哲。
顾津哲连忙上前一步,握住罗云雷的手说道:“罗矿长你好,我叫顾津哲。”罗云雷是除殷长发之外,顾津哲见到的第一位万山集团骨干。在顾津哲眼里,超过一米八的罗云雷,之前一定很魁梧。只是现在有些发福,身材有几分臃肿。
“你好,我是罗云雷。”在互通姓名的时候,罗云雷也紧紧地和顾津哲握手。从他粗糙的皮肤,罗云雷能够感觉到他的劲道。“这个人不简单。”满脸笑容的罗云雷,不动声色地对顾津哲做出了判断。接着,罗云雷客气地说:“欢迎你。”
罗云雷悄然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他虽然没有自己高但也矮不了多少。目测一下,他至少有一米七五高。尽管他的衣服有斑斑污迹,神态也有些疲惫,但是他走路时步伐有力,说话时声音爽朗,看人时眼睛清亮。背着一只分量不轻的包,腰背的姿态依然挺拔。尽管不知道顾津哲的来历,罗云雷的心里对顾津哲的第一印象,不但不排斥反而有几分好感。
这时,殷长发看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提醒地说道:“罗矿长,小顾的身份比较敏感,我们先上去吧。”
“你看我,光顾着说话,把正事给忘了。”罗云雷的话,听起来有点自责的味道。罗云雷止住了客套,对殷长发说:“小六,你先陪小顾去五楼,我去食堂叫人给他送点吃的。”
罗云雷一边将钥匙递给殷长发,一边说道:“等董事长他们来了,我再陪他们上来。”说完,罗云雷就走向这栋楼的后面。
“顾老弟,咱们上去。”抛了抛钥匙,殷长发带着顾津哲走上楼梯。上到五楼开了门,殷长发说道:“这栋办公楼是以前建筑的,和西边的三栋矿工宿舍一起,从乡政府手里接收过来的。我们集团接手后,在这栋楼的后面,重新建造了一栋两层楼房,把食堂从这栋楼迁到了后面。”
站在窗户前,偏西的阳光给围墙外面的山林,涂上了层层叠叠的辉煌。此刻已是晚饭时分,有不少矿工从宿舍那边,向食堂这边走来。工房看上去是破旧的样子,附近杂草丛生。如果没有月亮,夜晚肯定是阴森森的。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顾津哲还是点头说:“不错,是个好地方。”
“顾老弟,要不你把包取下来歇歇。”说话时,殷长发指了指顾津哲背后的双肩包。
“殷哥,我不累,还是背着吧。”顾津哲委婉地回绝了殷长发的提议。然后他的眼睛重新向外张望。他指着西边问道:“矿工宿舍旁边的小楼是什么地方?”
殷长发的眼神顺着顾津哲的手势看过去,笑着告诉他:“那是护矿队住的地方。”
顾津哲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殷哥,护矿队才几个人,需要整个一栋三层楼房。”
“你才来不知道内情,我给你说道说道。”殷长发的手指朝那边点了点,开口说:“你别看咱们煤矿不大,护矿队可不小,有百来号人呐。”
顾津哲有些意外,他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周围没有捣蛋的人了吗?还用得着这么多人来护矿?”
“他们都是八大金刚的手下。”殷长发详细地解释道:“董事长说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出现突发性事件的时候,这些人用得着。”
“喔。”顾津哲若有所思地应道,心想这个郝云鹰还真不简单。他脑子里对郝云鹰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于是他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意地问道:“这些人都是和你一样的老人吗?”
殷长发回答道:“护矿队都得年轻力壮的,都是八大金刚后来收的小弟。”接着,他又补充说:“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他们只听八大金刚的。”
“殷哥,你给我说说八大金刚的名字吧。”顾津哲用请求的口气说道:“不然,见面时不知道怎么打招呼。”
“好,我给你说。”殷长发爽快地说道:“大金刚孙林寒,二金刚石立学,三金刚于成桥,四金刚龚铁牛,五金刚尤希堂,六金刚傅常书,七金刚童顺生,八金刚向前军。三个大老板对他们的昵称是从大郎到八郎。”
顾津哲正要询问八大金刚的脾气秉性,“笃笃笃”敲门的声音,中断了他们的谈话。殷长发打开门,原来是食堂的人送来吃的。殷长发双手接过他端着的托盘,问道:“罗矿长呢?”
“我不知道。”那人边说边带上门,走了。殷长发走进来,把托盘放到茶几上,才招呼顾津哲:“顾老弟,来吃点东西。”待顾津哲侧坐在沙发上,殷长发揭开瓷钵盖,罗云雷让食堂给他们做了两份酸辣面。
吃着面条,顾津哲若有所思的问道:“殷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又觉得有些冒失。”
殷长发放下筷子,对顾津哲说道:“以我们这么久的交情,有事你可以直接说,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殷哥,谢谢你的关照”顾津哲坐直身体后说:“罗矿长的性格好像有点软,不像他的块头那么硬朗。”
“顾老弟,听你说话,我不得不佩服你。”殷长发朝顾津哲竖起了大拇指,他说:“你只和他见过这一面,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特征,真有眼光。”说着,殷长发的手掌在顾津哲的肩头拍打了一下,继续说道:“罗矿长是个经历曲折的人。”
说到这里,殷长发停住了,仿佛在回忆什么。顾津哲看着他的脸,他的神情完全没有了玩笑的意味,反而用恭敬的口吻说道:“罗矿长以前是南区公安分局的局长,是个有权力的大人物。”
殷长发的话让顾津哲惊讶,他忍不住地问道:“那他怎么变成矿长了?”
“我也不清楚什么原因。”殷长发摇头道:“我只知道,他和老大一开始不是朋友。以前老大隔三差五要往南区分局跑,他不是去罗局长那里做客,而是去接受处罚。八大金刚和其他的兄弟经常犯事,老大得去捞人。那个时候的罗局长很威严,难得给老大好脸色。”
顾津哲没有插嘴,点燃一支烟递给他。殷长发的手指夹着烟,眉头微微皱起。他在心里迟疑,后面的事情该不该说。如果不说,顾津哲肯定会认为他不真诚,如果说了,又涉及到老大的事情。殷长发把烟凑近嘴边,深深地吸一口。转而他又想到,既然顾津哲会成为自家人,那么这些事他迟早都会知道,现在告诉他也是可以的。
于是,殷长发再次开口说:“当时罗局长谁的账也不买,老大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不知道老大用了个什么法子,就把罗局长的心给收了。罗局长帮老大处理了不少事情,弟兄们也基本上不用进去了。罗局长从弟兄们的煞神变成了弟兄们的保护神,弟兄们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罗局长就遭遇了灭顶之灾。他因渎职罪被双开坐了三年牢,两年前出狱后,老大让他做了煤矿的矿长。后来,他的性格就变成现在这样的了。”
“嗨,不说了。顾老弟,再吃点面条。”说完,殷长发深深地吸了口烟。掐灭了烟火之后,他重新拾起筷子。顾津哲应和着说:“可不,还真得吃点。”
消灭了瓷钵里的面条,顾津哲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殷哥,请喝水。”他坐回沙发问道:“咱们矿里有多大产量?”
“这个产量嘛,每年不一定。”殷长发想了一下说道:“采矿证规定的年开采量是三万吨,但有些年是五万吨。有一年最多,是十万吨。平均七万吨,应该差不多。”
“真想不到,超产比规定的产量翻了一倍还多。”顾津哲惊叹之余,又顾虑地问道:“超产这么多,算不算违反规定?”
“违反规定又能怎么着?每个煤矿都这样。”殷长发一点都不在乎的说:“这么点小事,根本不是问题,花几个小钱就解决了。”
顾津哲有点失落地说:“这么深的水,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你不要灰心。”殷长发给他鼓劲,然后又说:“这些东西说来话长,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后你可以多问问罗矿长。”
顾津哲递给殷长发一支烟,又给他递上火才说:“看来我得尽快地熟悉情况才行。殷哥,以后还得多辛苦你给我说点东西,我才知道怎样和矿里的弟兄们相处,才能尽快地和他们打成一片。”
殷长发热情地说:“顾老弟你放心,我会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以后我也有仰仗你的时候。”
顾津哲拍着胸口说:“只要殷哥用得上我,我一定鼎力相助。”
“好,你是个爽快人。”殷长发说着,朝顾津哲伸出手。顾津哲赶紧握着,使劲地摇了摇,两个人似乎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顾老弟,那些操心的事情,咱们暂时不说了。先看看电视,轻松一下。”殷长发说着,拿着茶几上的遥控器,开启了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
其实,殷长发还有一个小心思,就是想看看公安局到底会不会通缉顾津哲。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点心机,也恰恰是顾津哲这个时候需要的。顾津哲也不知道,厅长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赤霞市公安局会在什么时候对他发出通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