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左侧是百香果。
棚架自院门一端的围栏,一直延伸至入户大门的台阶,好像给这所房子贴上了一张绿色通行证,又或是护身符。
第一次看房子那天,兰姨拿出手机,给我看她在院子里所拍的美照,其中之一就是站在百香果棚架下。
一颗颗圆圆实实的百香果争先恐后地从枝叶中钻出来,像绿色乒乓球,挂满了整个棚子。"我孙子最喜欢它们了",说这话的时候,自豪与幸福之情让她整个脸都溢彩流光。我几乎立即就喜欢上它。
嘿嘿,入住之后,我也可以带着女儿,在这百香果下铺张垫子,乘乘凉,做做游戏,累了,就躺着数乒乓球。我们可以将乒乓球变出许多图形组合,甚至画出北斗七星,买教具的钱都省啦。
若再加上颜色管理,告诉她绿色代表诗歌,橙色代表卡通漫画,桔红色代表童话故事……让李白杜甫携手白雪公主和唐老鸭从天而降,想想就美了美了。
搬进来后,遵从兰姨的建议,我请人将它拦腰一剪,为来年春天蓄势。然后静态枝叶重生,花开果满园。
谁知从迎春盼到惜春,左邻右舍前前后后都郁郁葱葱,争相怒发了,唯独它依然是枯藤老枝,不见动静。
仔细一查看,才知道主根不知何时断了,是老鼠咬的?还是松土的时候过于粗暴而我却浑然不知?
我有点懊恼。曾想着改种萄萄算了,却因为忙,以及一点不舍,便任由干枯的藤条像累坏的水牛,一动不动地趴着,黝黑的皮肤在炎炎烈曰下白惨惨地亮。
时读高二的儿子因冲中科大少年班失利,常常站在空空落落的棚架下发呆,形单影只,瘦削的脸上写满忧郁。
那个夏天,是我们家最黯然的一段时光。女儿在光秃秃的棚架下默默走过了两岁生日。没有乒乓球,也没有诗歌与童话。
秋天如期而至,儿子返校读高三。
有一天,我拾掇院子,偶然发现,院外墙根下有一株百香果幼苗,藤枝已有20公分左右,细细的探须从叶柄处伸出,像蚂蚁的触角,正在向我招手呢。和爬山虎的脚有所不同的是,它的每一个叶柄只有一根细丝,像婴儿的食指,略显苯拙无力。
我大喜过望,赶紧走过去,想把它移进来,又担心它太幼小,经不起折腾,便干脆给它培了培土,找一根枯枝当桥,让它自己渡回家吧。
姨妈天天出来探望它,给它浇水。
小苗长得很慢,而且别别扭扭的,让它往左,它偏向右,像极了仍处叛逆期的儿子。大约两周后,才勉强伸进来—只小手,另一只还犹犹豫豫地,好像正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我把它的身子提了提,让它尽可能搭在栏杆上,从此步入正轨。
栏杆对于它那像针线一样细弱的小手指来说,实在是过于宽厚,而且栏间间隙也太大,因此,在向上攀爬的过程中,它的小手指经常在空中探了半天,也碰不到栏杆。
风一吹,上半身便左摇右晃,柔弱的腰肢十分堪忧。
姨妈看着心疼,便用钳子剪了许多铁丝,两端弯成勾,挂在它的前方。
若发现有迷路的小手,她便用食指轻轻挑起来,将它们一一引上铁勾,让小家伙力往一处使,全心全意向上长。
此外,她还剪了几根红绳子,一节一节托住它的腰线,给小手及枝条儿减减压。
有一次我推开大门,看见姨妈又在那里忙碌。栏杆背着果苗,她背着我女儿,一样的姿势,一样宽阔厚实的背,一样的红色背带,一样从枝头探出来的白白嫩嫩的小手,在晨曦中闪闪发亮,看得我眼眶发热。
唯岁月静好,不能辜负。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我们家的百香果也终于爬上了棚架,撒欢儿地长啦。
主枝和侧生的枝蔓纵横交错,很快就满棚青翠,恢复了昔曰的生机和活力。
那些新鲜嫩绿的小枝条儿一根根蓬勃向上,十分可爱。只要你从它下面经过,必然会抬起头来看一看,摸一摸。小家伙们说是排队吧,根本谈不上队型,只是挨挨挤挤,互相推搡,像极了首次参加舞台表演的小演员们,时不时还往四下探,小小的身子摇摇欲坠,令人忍不住想扶上一把,有的甚至还顺着护栏攀上邻居家的阳台,实在是调皮得很。
每天清晨推开大门的第一眼绿,就来自这满棚的青枝翠叶,它简直是自己往眼睛里往怀里往五脏六腑里钻,令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晚上也是这些枝条儿摇曳多姿的影,把我们迎进家门。
"下课,下课,哥哥下课了,下课,下课,哥哥下课了,哥哥下课了就会回呀,妹妹在这里等哥哥。"
姨妈拎着便当盒,我和女儿则哼着刚才在学校饭堂里等哥哥吃宵夜时随口改编的小曲(《蜗牛与黄鹂鸟》),踏实走进家门。
6月,儿子顺利参加高考。
7月,儿子收到梦寐以求的中科大录取通知书。
8月,儿子揣着这满棚的葱绿远走高飞。
至于果实,兰姨告诉我,新种的苗,第一年挂不了果,要明年才行。所以整个夏天,虽然也看它花开花谢,落一地粉红嫩白,我们只是安享这一份绿,并无他想。
国庆前夕,女儿早起自个儿在院子里玩,忽然大喊"妈妈,我发现百香果宝宝啦,我发现百香果宝宝啦"一边跑一边咳嗽,硬是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
我揉揉眼睛一看,果然是呢,青青亮亮的,裹着花衣,脐带还未脱落。
我闭上眼,仿佛闻到了满园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