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1】初冬的深夜，鲜有行人，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几片落叶为伴。一个女孩站在街边，拉着行李箱，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这时，一辆黑色奥迪车停在她的身边，司机摇下窗户对她说......
下午4时，一对老夫妇走进顺德千家客饭店。
此时店里客人不多，冬日枯黄色的阳光照在中式餐桌上，泛着红红的光，轻如流水的背景音乐声中，训练有素的店员们忙着前来招呼道：“欢迎光临。”一位男店员把他们引到靠窗位置坐下。
老先生帮夫人放好挎包，解下围巾和手套放在桌面，举手向店员示意点餐，男店员拿着菜牌走过去。
点完菜，老先生从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书，翻开被书签隔开的那一页，专注地看起来。老夫人目光迷离地看着窗外，时空漂浮。
透过眼前的玻璃，她能依稀看到店内返照的情景。不多会，老夫人缓缓地侧转身，向店内四周环视，目光停留在一位女子身上。
那女子看起来有20几岁，穿一身和男店员一样的工服，系着围裙，戴着白色一次性手套，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面上的碗筷。她一头长发乌黑笔直，几乎没有化过妆的脸，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身上散发着天然淳朴的美。
老夫人双眼明亮地盯着她看了会，站起来，轻轻地走到跟前，拉着她的手，小声问道：“女儿，你怎么不回家？”
“对不起，您认错人了吧？”女子惊讶地把手缩回去。
这时老先生闻声急步走到女子跟前，抬头看女子的一瞬间，愣住了。
几秒钟后，老先生回过神来，他一边牵开老夫人一边微笑对女子说：“不好意思，我老伴认错人了。不过你长得可真像我女儿君怡。”
刚走两步的老夫人转过身，死死拉着女子衣袖说：“女儿，跟妈妈回家。你不回家，妈妈也不走了。”
女子被老夫人的拉着，直直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样子别扭又恐惧。
“老伴，你认错人了，咱们吃完饭回家。”
“她是君怡，我要带她回家。”
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从饭店里间走过来问：“唐芯，怎么了？”
老先生忙回到座位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们看，哽咽着说：“这是我们的独生女儿，几年前出车祸……我老伴就……”。
照片里的女孩剪着利落的短发，眉宇间和唐芯确有九分相似，瓜子脸，饱满的额头，大眼睛，高鼻梁。难怪老太太会把唐芯当女儿。
“老先生，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你们先坐下吃饭。我让唐芯陪你们一会。”中年男子微笑着说。
“唐芯，你放下手里的活，先陪老太太坐会。”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唐芯忙脱下手套，解下围裙，挽着老太太回到座位。
刚才围拢过来的店员都散了，有的继续干活，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老先生招呼店员给唐芯拿多了一份碗筷，问起唐芯的情况。
得知唐芯有28岁，有个5岁的女儿。两年前与赌博成瘾的男人离婚后，把孩子留在安徽老家，由年迈的父母带着，自己出来挣钱养家。
老先生对唐芯说：“姑娘，要不你跟我们回家看看，可以的话既给我们打工，又做我家的女儿，可以吗？”
02
唐芯跟着两位老人回到家，老太太一直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在与老先生闲聊中，知道老先生姓李，顺德本地人，退休中学教师。老太太是原审计局会计，也已退休。
小两层楼家装修得古香古色，别致典雅。看着书房内一面墙高的书，唐芯知道他们是文化人，懂道理，亏待不了自己。
唐芯辞去工作，搬了过去。她白天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晚上陪老人散步聊天，老先生还常常教她断文识字。看起来他们亲如一家，其乐融融。
从起床的那一刻起，唐芯成了君怡。以君怡的思维方式和兴趣爱好去与老太太相处。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唐芯才是唐芯。
她发觉原来当演员比擦桌子还累。
很多时候，唐芯几乎也认为自己就是他们的女儿了。她住在老先生女儿原来的房间里，房间里摆设和物品都保持着原样。
足有50平方的房间里，摆放的君怡从小到大的十几张照片，每张都活泼可爱，笑容甜美。可唐芯不敢多看，她害怕那双眼睛的睿智，更畏惧笑容里隐藏的温柔。
让唐芯更难堪的是老太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哭时笑。她兴奋时会教唐芯穿原来女儿的衣服，鞋子，要她把长发剪短，训练她说话走路的姿势……唐芯开始乐于顺从，时间久了，她感觉自己既做不好君怡，也不是唐芯。
有一天，老太太要去逛超市购物，唐芯自然要陪同去。老太太要唐芯穿上原女儿的高跟鞋，还亲自动手给她化了个浓妆，脸上的胭脂涂得如猴子屁股红。唐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哭笑不得。
当老太太拉着唐芯出门时，她拒绝了。老太太顿时冲进房间，如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李先生摇着头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安慰。
唐芯站在客厅，无所适从。
房间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唐芯的心揪得隐隐作痛。
她给老先生留了张纸条，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放下两位老人送给她的包包和首饰，拉着杆箱走出那原不属于她的家，消失在初冬的深夜。
03
初冬的深夜里，鲜有行人，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几片落叶为伴。唐芯站在街边，拉着行李箱，她漫无目的大步走在街上，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
一辆黑色奥迪车停在她的身边，司机摇下窗户对她说：“唐芯，我是李老师的学生，叫林瑞，老师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找到你后，接你回去。”
“不，回不去了。”
“要不你先去我家，我和妻子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帮我接送孩子呢。”
“你爱人在家吗？”
“在呢，李老师也交代了，如果你不回他那里，就到我家干，好歹让他知道你的情况，才好放心。老师真把你当自己的闺女了。”
林瑞下车把唐芯的行李放到后备箱，打开车门让她上了车。
小车音箱里流淌着唐芯熟悉的《心田》她侧脸看着窗外，城里高楼耸立，灯光璀璨，可她依然迷茫。
她把自己交给车前的那一束光，唯愿能看得远一点。
林瑞虽是个生意人，但不势利，待人友善。林夫人自己开个玉石店，生意很好，每天忙里忙外的，无暇照顾孩子。夫妻俩为了孩子没少吵架干仗，唐芯的到来算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林瑞夫妇待唐芯如朋友，不设陷阱测试她偷不偷东西，对吃也没有挑肥拣瘦。有空时还很自然地和她一起做家务。他们的女儿娜娜和唐芯的女儿一样大，唐芯当娜娜是自己的闺女那样去照顾和疼爱着。孩子也很依赖唐芯。
放暑假前，唐芯想把娜娜带回安徽老家过暑假，这样既可以照顾娜娜，又可回家照顾自己的孩子和老人，还能把田里的水稻收割回家。
这个想法在她心里压了许久，几次想开口又咽回肚子。
有次娜娜做完功课对林瑞说：“爸爸，今年暑假你带我去哪里玩？”
“今年爸爸实在忙，没有时间出去了。你跟唐阿姨好好在家，也可以带你去图书馆。”
“不，我要出去玩！”
唐芯连忙接话：“要不我带她回老家看看，娜娜没有在农村呆过，说不定会喜欢？”
“这，这……可以吗？”林瑞问。
“您要是不放心，可以亲自送我们回去，你们还可以在那儿玩几天，我们那儿的黄山和宏村都美着呢。”
“耶，太好了，我可以去唐阿姨家了。她家有个小姐姐，我可以和她一起玩。”
经过商量，林瑞夫妇答应了唐芯请求，决定放假后送她们回去。
回老家前，唐芯买了一箱水果去看望李先生和老太太，老太太一句句“你怎么不回家？”让唐芯既温暖又尴尬。
她想，我要真能回家就好了。
在偏僻的山村里，娜娜挥手告别了送自己过来的父母，她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对新鲜事物的无限憧憬。她迫不及待地与唐芯的女儿一起骑猪，上树，下河摸鱼……玩得不亦乐乎，也晒得黑瘦黑瘦的，跟山娃子没有多大区别。
唐芯看着在田里嬉闹的两个女孩，鼻子酸酸的。她觉得此刻自己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城里，一个山村，一个是林老板的千金，一个是亲生闺女，同样大的女孩，处境区别这么大？
难怪城里人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儿。
等9月开学时，她将带着一个女孩奔向城市，把另一个留在山里，生活将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以后会如何，唐芯不知道，也不敢想。她只知道这不是她和孩子想要的生活。老太太和女儿都问她怎么不回家，她无法回答。
无论哪个家，她都回不去，她有选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