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十二日夜,长安夜市热闹依旧,寒意也未能逼退人们的消遣之心。
“归然,你怎么那么慢?赶紧过来啊。”只见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向在自己身后六尺远的人呼喊道,接着便没入人群中。
“喂!你等等我。”然而这位叫“归然”的少年定睛一看,“诶?人呢?”他加大步子穿过人群,向前方走去,“复临哥!复临哥!穆复临!”说完自己的后脑勺便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嘶——哪个不长眼的……”转身一看便惊恐地止住了后面的话,转而一脸谄媚,“嘿嘿,复临哥,是你呀,你刚去哪儿了呀?”
“殷归然,谁允许你直呼你大哥的名讳了?信不信我给你两掌?”穆复临举起右手假装向殷归然挥去,听到对方说“信信信,不敢了不敢了”便立刻垂下了手。
“行了,今晚也玩儿得差不多了,不早了,回家吧。先走一步了,归然弟弟。”这声“弟弟直叫得对面的人头皮发麻,不由得撇起了嘴。
穆复临迅速跑到了一个人少的墙角,趁人不备腾跃而上,仰仗着自己的轻功踏屋走檐。
“哦,再见,复临哥”,殷归然瞬间泄气,毕竟比穆复临小三岁的自己轻功练得确实还太过稚嫩,“我还是走回去吧。”说完便向南方走去。
穆复临不到一会儿便到了穆宅,可那两扇明显被撞开的大门顿时让穆复临感到不安,这时月亮也突然躲进了云层,刚刚还被月光照射的地面霎时没了光亮,周围进入这令人发寒的黑夜当中。穆复临抬头看了一眼刚才月亮出现的方位,然后收回眼光,攥紧拳头走进了自己往日熟悉的宅子。刚一进门,便看见两具尸体,那是平日里守门的伙计。穆复临心中顿生恐惧,他曾经听过爹爹给自己讲深夜刺杀之此类的故事,他心里咯噔一声,他不敢想,是啊,怎么会呢?怎么会发生在自己的家里呢?是他想多了。穆复临蹲下摇了摇这两具静默躺着的尸体,“醒醒啊,你们醒醒啊,发生什么事了?周伯伯,王伯伯,你们……”
“啊!”话语被一声尖叫打断,穆复临起身向传来尖叫声的地方跑去,“爹!娘!妹妹!你们在哪儿!爹!娘!爹!”呼喊声中逐渐带着哭腔。穆复临跑到自家花园时,便再也挪不开腿。穆复临亲眼看见自己被刺客用刀架着脖子的娘亲咬舌自尽,从刺客的臂弯里滑了下去,“保重!”便趴在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
“娘!
“素婉!”
父子二人同时大喊。
穆复临正想跑向娘亲,却被穆啸南呵斥住,“临儿,危险!”
穆复临止住了自己的步子,“娘!”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悲痛。
放松警惕的穆啸南被在身后的刺客刺中要害,鲜血四溅。
“堂主!”周围响起七零八落的声音。
“爹!”穆复临瞪大了双眼,目睹自己的父亲被一刀刺死,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立马跑向穆啸南。这平日里不甚觉得大的花园,在此刻却异常偌大。穆啸南握紧手中的赤镇刀,转身砍向偷袭自己的刺客,那刺客便重重地倒在冰冷的石板上。穆复临被溅了满脸的血。穆啸南单膝沉重地跪了下来,若不是赤镇刀撑着他,恐怕只会狼狈地趴到在地。不过,此时此刻已经很狼狈了。穆复临以自己的力量强撑着穆啸南,“爹,爹,爹!”眼里的泪水更加放肆了。刚刚挟持穆母的那刺客拎起刀准备再给穆啸南一刀,先前还沉浸在失亲之痛中的穆复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跟前的刀,护在穆啸南前面,挥起砍向刺客,只见那刺客的脖子瞬间多了一抹刺眼的鲜红。穆复临满眼通红,转而望向剩下的三名刺客,那眼神,恐怕让孤魂野鬼见了也害怕。
“走!”那三名刺客想必也看出了令人畏惧的杀意,便仓皇逃走了。
穆复临扔下刀,蹲在穆啸南跟前,眼睛里又恢复了方才的伤悲,“爹!”
“堂主!”还残存的七八名赤镇堂弟子全部向穆啸南跪下。
“娘!爹!”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入耳朵,这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挣脱刚刚保护自己的少年的手,跑向已香消玉损的娘亲,“娘!你醒醒啊!娘!”
这少年也扑通跪了下来,已凌乱的头发在寒风中吹拂,一脸血迹,“少堂主,属下保护不力,请责罚!”薛焱的两颊滑下了两行泪水。
“弦儿”,穆啸南虚弱的声音响起,穆弦语跑向穆啸南,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决堤的河坝,止不住地泛滥。
“爹爹,爹爹!
“临儿”,穆复临握紧了穆啸南那逐渐冰冷的手,“这把赤镇刀从此以后属于你了”,穆啸南拿起赤镇刀,穆复临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接过来,“你一定不能让赤镇堂衰落。”
“是,爹,我一定会保住赤镇堂。”穆复临哽咽着。
穆啸南又看向自己那哭得似个泪人的“小儿子”,声音虚弱得只要不仔细听就一定听不见的程度,“临儿,我死后你一定要带着你妹妹上岳云山,找到慧让真人,告诉他,‘护无力,令旧之’,我希望她可以一直天真烂漫下去。最后……最后……”穆复临和穆弦语把穆啸南的手握得更紧了,“一定要把我和你娘葬在一起,你娘怕孤单。”说完便闭眼长逝。
穆复临和穆弦语感觉到手里一松,“爹!爹!爹!”
“堂主走好!”各弟子都挺直了腰板,伸长的脖子,仿佛是想要再看往日的堂主最后一样。
穆复临不再喊叫,他的眼睛再次猩红了起来,他看着悲伤欲绝的妹妹,看着自己死去的爹娘,一时感觉天旋地转,但突如其来的责任逼迫他要冷静。他把穆啸南缓缓放在地上,然后起身去把自己的娘亲抱到了穆啸南身边躺下,这对夫妻安详地并排躺着。穆弦语这个十岁的“小男孩”还在哭,几乎快要晕厥过去,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怎么接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呢?穆复临伸手打晕了穆弦语,将穆弦语拦腰抱起。穆复临斜眼一瞥,一具刺客的尸体,那衣裳在打斗中被划破,露出了胳肢窝下的纹身,穆复临仔细端详了片刻,那纹身的图案寥寥几笔,却又看得出设计这纹身的人的良苦用心,少年蹙了蹙眉头,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站起来!”这声音震耳欲聋,跪在地上立马站了起来,“不愿意留下的现在立马就可以走,”并没有人踏出半步,“愿意继续留在赤镇堂的,帮我把老堂主和夫人厚葬。”
“是!堂主!”各位都弓腰作揖行礼。
抱着妹妹的穆复临带着剩下的九名兄弟走出火海,“穆宅”这两个大字也被烧得不见踪迹。
站在坟前的穆复临回忆起当年这一场景,不由得闭上了眼,藏在披风中的拳头攥得很紧。
八年了!
穆弦语觉着站在身边的哥哥不对劲,“哥哥?”
“嗯?”穆复临被妹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干嘛呢?给咱们爹娘扫墓好歹你也说几句啊,杵在那儿一言不发,真是的。”说完便跪下给自己的爹娘烧纸钱,嘴里说着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爹,娘,你们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又变俊了呢?我走在街上,都有好多姑娘回眸呢,真是好烦恼呢,。酒楼生意挺好的,赚了好多钱呢,还有……”
穆复临看着自己女扮男装,侃侃而谈的妹妹,刚刚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俊美的脸庞浮现开来,心想,
弦儿,但愿你永远也不会想起。
穆复临也跪下跟穆弦语一起烧纸钱,默默地听着穆弦语一个人叨叨叨。
穆弦语是一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女娃,是穆家的大小姐,不过“大小姐”这个称谓从来没有被叫起过。从一开始穆啸南一个人的私心,到后来为了穆复临的私心,从始至终,穆弦语都仿佛是一枚棋子,为了成全父亲的私欲,也为了哥哥。但是穆弦语从父母那儿得到的宠爱却一点也不比自己的哥哥少,甚至更多。十八年了,穆弦语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是个“男儿身”,除了自己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薛焱以及自己的贴身丫鬟,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穆弦语本来就身形修长,与哥哥一样,眉宇间露出英气,为她这“男儿身”锦上添花。倘若穆弦语穿上女儿装,对镜贴花黄,必定也是个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