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我一样,觉得爸爸又凶,又急性子,又不会说话,好难相处。
别人总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爸爸会对女儿又体贴又温柔,我却很少会这样觉得,可能因为我和父亲一样,都是爆脾气,分开来跟谁相处都好好的,见了面却总是一言不合就吵架,谁也不让谁。
我了解他善良,赚了一点钱就爱往老家村子里捐,有一次去探望生病的亲戚,去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了医药费,可当去到看见她病怏怏无助的样子,他不忍心又难受,一声不吭偷偷拿出钱包,把里面剩下的钱全都掏给了她。
谁有什么困难他总爱义无反顾地出手相助,邻里家的孩子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考上好大学却没钱读书,他节俭着也要资助一些,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从来都不考虑会不会有回报,也因此人人都以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款,只有我和妈妈知道他不过是省自己的却一心想对别人好。
我敬佩他,年纪轻轻就远离家乡闯荡,写得一手好字,备得满腔热血胆识,硬是要从一个农村穷小子混出个所以然来。
我曾以为他不太爱我,当我考试不好会被训,顽皮捣乱会挨打,他工作不顺回家会一言不发,任我怎样搞怪也讨不到他的欢心。
小时候因为花了楼下保安叔叔两块五买笔芯,午夜十二点被他揪起床训了半个多小时。我困得睁不开眼睛还要哭着听他说话。迷迷糊糊地记得他很生气地说,别人的钱不要随便花,因为你不知道别人赚这个钱要花多少力气,钱再小也是钱,要花钱找爸妈拿就好了之类的。因为擅自花了保安的钱而气得火冒三丈,年幼无知的我当时真的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虽然从那以后我便莫名开始认识到金钱的特殊性,也再没有平白无故地乱花过别人一分钱。
所幸的是,他似乎从来不会因为我成绩不好而打骂我,会让他生气的往往是这一类奇怪的事。
尽管他总是好严肃又好凶,可是这些年和父亲的记忆分明却又像被一台傻瓜相机记录着,按一下就是一张底片,不多不少亦无法撤销。那些柔软的部分被拍下来保存好,既不会被滥用,又舍不得让它们流失去。
初中被男同学欺负,一路哭着走回家,快到家的时候给爸爸打了个电话提醒晚上家长会,忍不住带着哭腔,爸爸于是问说,"你怎么了",我瞒不住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第二天回班里上课,同学们都看着我嘀嘀咕咕。好朋友暗暗跑过来跟我说,"你爸昨晚怎么了,家长发言的时候站起来说了一大段话,还说不允许别人欺负他女儿,说那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很凶的样子。"我愣了愣,"不过,也好酷哦。"她补充着说。
有人说,好羡慕你爸爸肯跟你讲道理。
决定要出国读书的时候,他一开始不同意,最后拧不过我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你下定决心了就好,你开心就好"他说。定好机票后他总是喝酒,抽很多很多的烟。出国后每次视频或是在微信上聊天,他总是很认真地说,觉得辛苦就回家吧,想家了就回家吧,太难了就别逞强了,学历什么的不要紧,别太累,别太拼。这些年他悄悄地变成了个老人,为了想要有我的陪伴而喋喋不休。
去年住处失火,老地方已经不能住人了,在朋友家暂住了一个礼拜突然想起来要回旧家收信,打开信箱只有一张明信片掉出来。那是爸爸从家乡给我寄来的——
女儿:
离家近二年的时光,时觉很近,时觉遥远,说近是因为我们可以天天微信,只要刷下屏,就能看见我的宝贝女儿,但你身在异国,相隔万里,真要见你而你又是那么遥远。只身在外的儿,你在外学习,生活,爸妈更关心的是你的平安与健康。祝一切安好。
看完这寥寥数字的我无法控制地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我突然发现,原来没有人比他更爱我。
习惯了爸爸总是无所不能,默默无闻地撑起整个家,我不在家的时候总是问我钱够不够,一遍遍提醒我不要省,好好照顾自己,吃好点用好点,该花就花;回家的时候他会给我做牛肉煎饼,海鲜焗饭,清早起来做带着家乡味道的米粉,还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给我从老远的地方买来粗粮磨的米糊,站在厨房耐心地煮好久。
他努力着想给我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他不会说话,不懂表达,可是却总想给我最好的。
提到感情问题,他不催我也不急,他很传统,很多事情他难以启齿,可是有一天他很认真地对我说,一旦想好了要和人交往就要认真,切莫三心二意地待人。
他总是重复地描述一个场景,护士抱着我从产房出来跟他说,恭喜你喜得千金呀,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怎么转眼间,你就那么大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是笑嘻嘻的,尽管他已经说了千千万万遍,他的表情却好像每次都是第一次说。
如果爸爸也有软肋,那一定是我。
喜欢一部片子——《大梦想家》,里面的爸爸从陪着女儿做幻想游戏到面临着失业问题而酗酒变得寡淡,动不动就发脾气。我觉得这就是真实的父亲,因为生活压力太大而闹情绪,他不是不爱,他只是不知道该给予什么了,他越深爱越怕失去,越怕没有能力保护好他所拥有的。里面的女儿也是真实的女儿,即使挨了骂受了委屈,也愿意相信爸爸还是那个慈祥的爸爸,她瞭解一切都是生活所迫,爸爸还是像从前那样爱着她。
他一直在,一直爱你,他只是不擅表达。
这个世界其实不太公平,对父亲总是缺少包容。所有人都会觉得妈妈温柔就可爱,觉得妈妈就算笨一点,傻一点,犯错误,耍小脾气,也是好的,她总归需要人疼。可是却很少人愿意体谅爸爸,觉得沉默寡言爱发脾气就大错特错,没有人愿意原谅他其实并不是完人。就连我,一句简单的三个字的话,也很难说出口。
每年也许就这一次,像和遥远的情人告白一样不容易——
父亲节快乐,
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