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狭的慈悲

阿修罗在出生后即被母亲抛弃的乱世中靠着吃人肉的方式存活下来,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变成彻头彻尾的禽兽。这世界已经不是人所向往的英雄辈出的时代,而是充满了噩梦般油烹火煎和所有艰难爬行的“人”形态的动物的人间地狱,并且被左右着扭曲掉所有的属于人的面目。灾难所带来的失所加诸到每一个类同阿修罗的生命的身上,只是阿修罗比他们更彻底,成了生存欲望下的禽兽。他准备吃掉与七郎一同做工的奄奄一息的同伴,被七郎驱赶离开,他又咬死了地保家的儿子,却不会知道地保权势熏天下岂肯干休。

他在与一位老僧的对峙中被老僧取名为阿修罗,并且教会了他唯一的一句语言,“南无阿弥陀佛”。一个行走于地狱的牲畜,与鲜血及斧头为伍,游走在死亡边缘。他无所谓“生”的意义,自然也无法因为一个佛号而得到解脱。

然而很不幸,他遇到了若狭。遇到了唯一的美好的存在。

若狭救下了被地保追到山谷里已经奄奄一息的阿修罗,和无数剧本里的善良的女主一样,她也做了内心善意所役使的最应该的那个决定。她朴素且天真,是地狱里唯一的光明,人因光明而解脱于困厄,因解脱之境的神圣而虔拜,因追寻而献祭。

这世界恰也因此,才不致于残酷。

坛经讲野狐禅。百丈怀海是马祖的弟子,一日讲经后有一老者久不离去。老者问百丈禅师,大修行者不落因果也无?百丈禅师答说,“不昧因果”。大修行者也只是不被因果所蒙蔽,尚且会落入因果之中。更何况是嗔恨好斗的阿修罗?

于是若狭成了最后的信仰和救赎,她更像是佛的意旨,以慈悲度化众生。《本生心地观经》讲,“无缘大慈摄众生,犹如一子皆平等。然诸众生即是我身,众生与我等无差别。是大菩萨发起如是同体大悲无碍愿已,经一念倾恶风寻止。”

世俗地说,阿修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偷偷地看到若狭,因为心安一道是连二祖慧可都层迷茫以至于断臂求法的事情。故此若狭比菩提达摩更神圣,在阿修罗心里。神圣到不能接受她普通,不能接受她泯然众人。

阿修罗自然不会认识义玄禅师,那个讲着心心不异,以至于逢佛杀佛的人。所以他依然困惑于外在神圣,执着于五蕴炽盛的业根。

于是从此后繁复无常,共业所起。

一切都成了阿修罗最恐惧的样子,若狭不是他心中的神圣,而仅仅是个普通的女孩。她也会为了生计发愁,也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她在雨天里去看她喜欢的七郎,偎在七郎的怀里,她不曾身着光芒给人救赎,她不曾神圣。她泯然众人没有力量,她不是你心里的模样。

阿修罗愤恨着挥起斧子,砍伤七郎。他不敢看到温婉的若狭怒不可遏到面目狰狞。若狭呵斥着“滚开”是世间所有恶意和痛苦,是永不超生的堕落。阿修罗切齿地体味到生而为人的痛苦,却再也无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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