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抱着女儿在院子里玩,不到十一点,阳光就强烈到刺眼。我就抱着她,想找一片阴凉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我不常去的前面院子。那里有一颗很大很大的树,大概三四层楼高,枝叶辐射半径五六米,粗壮的树干从半路扭动着分出四五条臂膀,每条臂膀都努力的向上伸展,向外开散去。上面层层叠叠的生着绿油油的叶子,还挂着许多像绿色毛毛虫似的毛茸茸的果,许是它的花吧。阳光就从这繁茂的枝枝叶叶中循着间隙洒下来,刚好在靠路边的地方洒下一片阴凉。地上还掉落了许多这样绿色的穗子。
我便把孩子抱到这里。捡拾这一地的绿色。小耳朵刚满一岁,路还走不稳,我拉着她摇晃的蹲到地上,她伸出小手捡起一个绿穗子,放在手里揉揉,又拽下一颗一颗的小草粒,玩的累了,就要我抱抱。有几条垂的低一点的树叶,我抱着她刚好够得着。小耳朵在我的怀里用那双稚嫩的小手抚摸那一群手边的叶子,她的手还太小,想用手抓住这一抹翠绿,这翠绿却总是在风里逃掉。这是一截新长出来的枝桠,一节青绿的,衔接在一节深棕色的树枝上,就像母亲年老干枯的手臂,牵着自己正值青春的孩子。小耳朵终于揪住了一片嫩叶,在手里轻轻把玩,一时间,一股熟悉的味道悠悠的飘进我的鼻腔里。
“是核桃树!”我对自己说。
第一颗核桃树
我爷爷家在陕西的一个村子里,那是一个充满泥土与杂草味道的地方。小的时候,我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去。
那的院子都是分前院和后院的,爷爷家的一颗核桃树就长在后院里。从我记事起,那颗核桃树就已经很大了。那时厕所都是在后院里,每次我从树下路过去厕所,都要低着头,怕上面那些毛毛虫或者蜘蛛网缠住我。后来我长高了,它的树叶就经常碰到我的头,等上面结出果实的时候,我伸手就能够到。有时从后院出来,就顺手摘下两个双生的核桃,那青皮的,带着脆生生的硬度,闻起来是一股苦涩的味道。要是不小心这黄色的汁液弄到手上衣服上,就会变成黑色,很难洗掉。
我拿出来,要爸爸给我剥开。我爸就会找来他干活时候的白线手套,拿出核桃刀。这些核桃刀都是自制的,拿一枚很大的钉子,约有十几厘米长,将尖的那头弯成90度,再用榔头把它砸成刀刃那样。
我爸左手拿核桃,右手把那刀刃往核桃带把的那头插进去,手腕一转,一个核桃就完完整整的劈开了,再在那半个核桃的中间一插,再一转,那半个核桃也就一分为二,这下,只用核桃刀沿壳一铲,一个完完整整的桃仁就出来了,爸爸把桃仁给我和妹妹一人一个,继续剥另一个。
我把接过来的核桃仁硬壳剥掉,再用指甲去掀那薄薄的黄色的衣,这黄色的衣弯弯曲曲的不好掀。有时候,只肖露出来半个,我就急不可耐的咬掉那白白的,莹润的半个桃仁,满足的在嘴里嚼。我边嚼着,边继续剥另外半个。通常,爸爸的手是比我吃桃仁的速度快的。我们姐妹俩看爸爸剥完,都会把一个完成的桃仁递到爸爸手里,我爸吃了桃仁,就干活去了。
第二棵核桃树
第二棵核桃树是外婆家的,也是在后院里,它不止是我童年的记忆,也是我妈妈童年的记忆。
妈妈说,她小时候像个男孩,山上挖药材,地里干农活,都是一把好手。每到核桃成熟的季节,家家都如过年般热闹。外婆家每年收核桃的时候,都是妈妈爬上树去摘的。核桃树是不低的,大约三层楼那么高吧,她先上去把好摘的摘了扔下来,外婆和我的姨姨们就在下面捡,摘的累了,大家就拿出核桃刀来边吃边摘。妈妈歇的时候,就坐在树上吃,核桃刀一插,一转,一撬,黄衣也不剥,就着苦涩径直塞进嘴里,再继续爬到更高的树枝上摘核桃。外婆和姨姨们在下面吃,妈妈扔的核桃砸到谁的头了,哎呦一声,大家就嗤嗤的笑一阵。
那时候,家家的门前屋后都有几颗核桃树,核桃摘下来,串门的时候,总会往你手里塞几个。我小的时候,每回出去玩,衣兜里都能收获一大把,把我小小的衣服撑的鼓囊囊的。每个人的手指尖都是黑黑黄黄的,但谁也不介意,大家依旧笑着闹着,沉浸在这小小的丰收的喜悦中。
第三棵核桃树
小姨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嫁人的,小姨是最爱跟我们这帮孩子玩的,小姨夫也是手巧又舍得卖力气的人,对我们这些晚辈又很好,所以我们都爱到小姨家去。
有一年的暑假,午后,天气晴朗,风儿吹过带着些许凉爽,太阳正在下山,阳光温柔的洒在这静谧的小村子里。我们把床抬出来放在门外平地的核桃树下,大人们在那说着话,我们孩子就在一边玩土,还有的老人聚在一堆蹲着抽着烟袋,说着闲话。笑声,说话声,蝉鸣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都美好的像一幅画。
一会,小姨夫提着一麻袋满满的核桃向我们招手,手上还带着白线手套,拿着核桃刀。他一声招呼,我们四个孩子就呼啦一下全跑去,也不管脏净,就围坐在地上等着吃核桃。小姨夫撑开口袋,倒出些到地上,开始剥核桃,他一插,一转,一划拉, 手法娴熟,只需几秒钟,一个核桃四个瓣就好了,我们一人一个就开始边剥黄衣边吃,那带着油光的白色桃仁在我的嘴里肆意跑动,满口的余香。小姨夫剥的比我们吃的快,一会,前面就碓了一小堆还未被消灭的核桃,小姨夫就起身给我妈和小姨们拿些去。
我的那个假期,就是在核桃的香甜和无数个美妙的午后度过的。
再见核桃树
现在,我长大了,不觉间已为人母,核桃很少吃了,每年成熟的季节,偶尔买些。核桃很干净,上面的青皮已被处理过,核桃刀,恐怕也早都绝迹了。现在都是核桃夹子,甚至,夹子也不用了,核桃直接被夹好,手一掰,桃仁就出来了,没有核桃刀,也能轻易吃到里面的桃仁。可我,却无论如何也吃不出从前那种香甜的味道。
很久没回老家,爷爷说后院的那颗核桃树已经很少结果了,后来核桃树直接被砍了卖钱,里面芯都空了,爸爸听了直呼可惜,“多少年的核桃树了!”外婆家的核桃个头不大皮却挺薄,成熟的季节没有人回去摘了。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家家紧闭门户,没有谁会再为了几个核桃回来。我回去的时候没门可串了,那些核桃树依旧在,夏天的时候叶子随风吹着,在空空的地上投下一片阴凉,没有小孩子在下面玩石子,也不见有老爷爷扎堆抽烟袋了。小姨夫外出打工,不再在家干农活了。我们这帮孩子也都长大,再不在土地上坐,在土里玩了。核桃依旧丰收,风里却再没有核桃叶那苦涩的味道了。
小时候,那么怕剥核桃,怕汁液染黑了我的手指,长大后不用剥了,却如此怀念曾经那些吃核桃,剥核桃,为核桃汁水弄脏裙子而哭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