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老汉——二爷
黄家庄村横穿而过的一条大马路两边一半是树叶,一半是羊粪,中间的,有放羊老汉数不清的脚印。
放羊老汉每天都驼着腰,拎着破蛇皮袋子,赶着他那群“宝贝”在这条路上走四遍。放羊老汉放了大半辈子的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再说了,又是在村子里,更没有人在乎他的大名。有的时候人们叫他黑娃他二爸,又有的时候叫他新娃他二爷。再怎么说也是个老人家,就叫他二爷吧!
村里的放羊老汉很多,惟有二爷是光棍,和别的老汉不合。别的放羊老汉都有老婆孩子孙子,回家热茶热饭有人等着。等着二爷的只有他那黑乎乎的小土房,以及屋里冰冷的锅灶。
二爷经常赶着一群羊从嘈杂的人群中穿过,村子里的人不搭理他,他也不搭理村子里的人,人们早已经习惯了二爷恍如无人的生活。时而二爷走过,一群孩子在后面掩鼻大叫“放羊老汉来了,赶紧让开,臭死了!”好象二爷是所有放羊老汉的形象代言,别的放羊老汉过来时,孩子们从不这么叫喊。
二爷早就和他的那群羊合为一体,他身上一直有一股羊膻味,很难闻,和羊身上的气味一样,就连他家附近也一直充斥着那股味。
二爷年轻的时候也娶过一房媳妇,而且挺漂亮。那阵子实行 分配制。每年的面粉和清油都定时发放,二爷和媳妇不会计划着过光景,刚发下来粮食的时候,天天烙油饼,黑娃妈怎么劝,他也不听。到后来没东西下锅了,就跟黑娃他爸借,说是借,其实就没有还的时候。那时黑娃家的兄弟姐妹多,光景也不好,就只能少接济他们点,可二爷不依,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吵的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
凄凄惶惶的日子过了不久,媳妇跑了,二爷也没去找,从此就打起了光棍,过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村里看他可怜,就让他给村子里放羊,还给他分了小土房,只有两间,对他一个光棍来讲,足够了。后来实行包产到户,二爷还是放羊,是给别人带放,自己却也没几只。
二爷刚开始放羊的时候,背是直的,后来每天在后背杠一根赶羊鞭子,从背后勾住两条胳膊,也不知过了多久就驼了。
慢慢的,二爷老了,黝黑光亮的额头上几条深沟尤为明显。胡子拉碴的,从来也不刮,到了冬天,胡子上总是挂着小冰珠。整天套一件军绿色的大羊皮袄,穿一双羊毛毡靴子在冰天雪地里和他的“宝贝”一起压着黄沙梁的大地。
村里评“五保老人”,有人提了二爷,也有人反对,说,二爷还能放羊。是,二爷还能放羊,无儿无女的,他不放羊怎么办啊?最后二爷还是评上了,他还是放羊。曾几何时,他早已把羊群当成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所有。
那年冬天很冷,村里的人整天煨在家里,很少出去打牌。一天半夜,二爷出去奶小羊,时间太久,手脚指头都冻坏了,等他去找医生说指头肿的一直消不下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指头慢慢地化脓,坏死,掉了。
第二年春天,二爷依旧放羊,一双黑哇哇的手挂在背后,能看见指头上的骨头,淡黄淡黄的。有人好奇二爷的手时候,就叫住他,直接说,“把你的手拿过来让我看看”二爷也不吭声,把那双黑哇哇的手伸在那人面前,那人看完“啧啧”两声转身就走了,也不管二爷悬在半空的手。不是自己的手当然无关痛痒,不幸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看看也就完了,还想奢求什么?
秋末冬初,二爷悄悄地离开了,就像当初他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走过一样。给二爷挖坑的时候,沙土地偏偏硬的挖不动,挖坑的人气的骂道“这个老汉,死也不找个好时间!”有人调侃“老汉可能还不想走呢!”“你们说这老汉不想走干吗呢?一辈子也就那样!”谁人一辈子不就那样呢?锦衣玉食是一辈子,辉煌人前是一辈子,艰苦奋斗是一辈子,贫苦潦倒也是一辈子,最终不都是变成回忆,和黄土一起埋葬了吗?大千世界,无所不有,每一个人都有他存在的理由,在给已逝的人挖坑时说那些话,等后人为说话的人挖坑的时候又该说点什么呢?
二爷走了,他家附近的那股膻味也没了,羊成了村里的,小土房挖了。二爷里间的屋子很黑,像是从来没有扫过,一个炕占了一间房的四分只三,炕的一半堆着杂物,一半铺着被褥,墙上挂着一些落着厚厚的灰的塑料袋,收拾剩局的人们调侃“这老汉日子过的还怪好的,好吃的挂的满房子都是的。”外间的屋子还挺亮堂,啥也没有,古老的木制门窗上落满了苍蝇屎。
油黑油黑的被子,羊皮袄,放羊鞭子都给二爷烧去了,村上有心的老奶奶糊了几只纸羊一块儿给二爷烧去了,说二爷放了一辈子羊,到那边没有了羊会寂寞的。是啊!终于有人记着二爷了。
二爷的一辈子对于那些好事的人来说是个迷,并不是大多数人都好事。二爷的故事,渐渐地,淡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