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体弱多病,记得大概是七十年代吧,那是一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更是一个缺钱的年代。虽然赤脚医生只收五分钱的挂号费,但是我家八、九口人经常有人生病,如果每次都挂号,父母也会招架不住的。再说赤脚医生没什么药,也治不了多大的病,不然我大姐也不会在十五岁时死于小小的脑膜炎的。通常情况下,我们生病主要是慢慢拖着,等着自己痊愈,那时候,家家儿女多半不象现在的小孩那么矫贵,打个喷嚏就要上医院,我们有时候犯咳嗽,咳个把月没看医生是常事。拉肚子时大人就叫你饿两餐,饿两餐没什么拉的就好了。至于头痛发烧,你开始没胃口不想吃饭,大人也不会往心里去,我们自己也还是满世界跑,真正跑不动了躺在床上起不来,那已经生病好几天了。这里不是说大人心狠,而是在那贫穷的年代他们每天被捆在生产队的机器上力不从心了。
可能是大姐去世对母亲打击太大,我每次生病她都心惊肉跳。虽然被生产队繁重的劳动和一个大家庭的家务事忙得饭也难吃到口,但她还是想方设法用些土方子为我治病。比如我咳嗽时间拖长了,她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到一汤匙红糖(当时糖也是紧俏物资),先将红糖放在碗内,再将一块破碗的碎片放入灶内烧至通红,瞬间夹出放在红糖上,待红糖烧糊直冒青烟再冲入开水,于是一碗甜中带苦的“药”水制成了。我会不要母亲督促就美美地喝下去,惹得旁边的兄妹干吞口水,真想咳嗽的是自己。如果我头痛发烧,母亲会做碗姜汤让我趁热喝下,再躺在床上用被子连头带脚盖严实发汗。有时我坚持不下去,她会守在床边按住被角直到我满身大汗。
当然,还有其它方子如煎毛根汤、艾草熏洗等等。在所有法子用完我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母亲就会为我送吓。她认为我是玩野了,在什么地方受到惊吓把魂魄吓丢了,需要去找回来,于是她就去找隔壁的陈二太掐算(母亲她们叫“打时”)。陈二太比我奶奶还长一辈所以我们叫她“太”。她七十多岁,矮矮的身材,人收拾得很干净也很和善,长年穿套大襟黑衣。她”打时“要在清晨人最清醒的时候,先问清我的病情、出生的时辰八字,然后微闭上眼睛,右手三个指头一捏一放,口里念念有词:什么在东、在西或在南、在北。母亲则在旁边屏息静气地等着。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说:这伢在东南方、或西北方呀,水塘边或大树下等等阴路的位置(即鬼走的路)被跳水鬼或吊死鬼吓掉了魂,叫母亲在她指定的方向于掌灯时分送吓。母亲如果早晨“打了时”,下午放工后就特忙,她赶着天黑前把家里一切做好,再把手脸洗干净,拿一刀冥纸用筛子托住三个饭团、三杯开水,还要拿一个柴扒(一种农耕用具)到陈二太指定的方位烧纸磕头,并叫神仙(不能叫鬼)把钱收去放了我的魂,还许诺我病好了后再送钱来谢神仙等等。冥纸烧完后磕几个头再起身,然后将柴扒在地下倒拖着往家里走,柴扒是为了帮我的魂把路清开,怕路上有什么把魂畔住了。路上最好不要遇到人,怕把魂又吓跑了,所以要选在掌灯时分。母亲一边走口里还一边喊道:“六毛(我的小名),回来呀儿!六毛,回来呀儿!”就这样一直喊到我床边,并在我头上摸一把说“好了,回来了”。
也许是母亲真的把我的魂叫回来了,也许是母亲的诚心打动了神仙,也许是母亲的爱在我身上起了作用,也许我身上的病毒已死亡了,也许……不管什么原因,自此后我的病会慢慢好起来,好在母亲深情的呼唤之中,好在母亲无私的奉献之中,好在她那伟大的母爱之中!
现在母亲去世二十年了,她的音容相貌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中,尤其每次回家看到她的遗相,我总觉得她的魂魄就在家里,就在家里某张椅子上坐着默默地看着我,好像要说:“六毛,你回来了噻!”虽然我是一个纯无神论者,但这可能是我的一个美好的愿望吧!
谨以此文纪念我敬爱的母亲逝世二十周年!!!
PS:佳多爸爸纪念佳多奶奶的佳作一篇!送吓(he)为湖北农村的一种方言,意思与东北农村的“跳大神”以及西南苗族解蛊、招魂意思类似,都是农村迷信的治病的方式,在那个落后贫穷的年代,医疗知识与技术都极为匮乏,面对病痛的折磨,脆弱的人们在无望的痛苦中,寄托希望于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虔诚卑微的相信鬼神之说,所以农村迷信盛行,神婆、巫医大量存在。难以想象我奶奶在那个年代承受了怎样的磨难与痛苦才养大了我爸爸及叔伯姑姨六人,如今,人在短松冈,寸心冰冷凉,愿奶奶在另一个世界不再有病痛,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