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庞府水桥边,一株极不起眼的白梅。
当年庞府鼎盛,我随着十三姨太一起进了着深宅院,自打那时起,我在这水桥边看云卷云舒,已经有四十多个年头了。
庞老爷是当地有名的盐商,晚些,也做起了丝绸生意。从那发迹起,宅子里的笙歌就从未有停断的日子,如云的座上宾不计其数。
庞老爷爱听戏,前些年都在沁芳戏院里买贵妃椅上的卧票,专捧名角儿,角儿也爱唱给庞老爷听。自打娶了十三姨,就在这水桥边建起了戏台,家里养了一队队的戏班,角儿有的也不请自来。有些一段日子,那些角儿争破了头也要来庞府,外面也传“没到庞府唱过堂会,算不上个角儿。”因此,我从贵妃醉酒,一路听到了霸王别姬,到最后霸王和虞姬都散了。
姨太太们喜欢打雀牌,月例银子不够花销时,差了人去首饰行啊、当铺啦,当了一二件首饰或是环子或是坠子,打一局的花销也就出来了。下人们私底下也各自盘算着,买注到底哪位姨太太能胜,大太太一晚上下来不过输个一两局,大总管也经常买大太太赢。下人们下注,手气旺时也能捞到不少好处。做活的下人,因着明儿个还有活要干,也知道收敛,过了二更天,陆陆续续都歇下了,只留了几个掌灯的丫鬟和贴身的奶奶陪着。倒是这些太太们,一个个刀光剑影,偏是要赢出半个庞府家私来才肯罢休。至破晓,依旧指舔着雀牌,高呼着“碰吃杠”,灯油尽了。
庞老爷岁数渐渐大了,双鬓慢慢白了,身子也大不如前了,后来吸起了鸦片,在虚无的烟雾里,续着他的余岁。
院里来了几个面生的人,都是有大总管领进来的,他们去了账房,大总管命伙计拿出库房里宝贝,嘴里吹嘘着手里的翡翠摆件,说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得那几个生人眼睛里泛着绿光。很快,那几个人拿出了皮箱,皮箱里堆着大黄鱼,大总管对过数量高兴地接过皮箱,摆件这时也落到了外人之手。大总管命账房先生不要在账上写进账几何,单单拿出一小册子,在上面圈画了几笔。那几人原路返回,大总管领着他们从后院的小腋门里出去了。
后些日子,来的生人更多了,大太太也问过生人的来历,大总管搪塞说是老爷生意上的故交,太太也就没追问。大总管脸上日渐红润,没料想某年年底,大总管带着账房先生溜了。知道些传闻的奴才四处放出话来,说,大总管把珍宝阁都搬空了。虽然太太们极力扼制传言,但不想还是进了老爷的耳中。老爷一听这些杂碎的话,心头一击,眼一翻,没了。庞府上下跟没了魂似的,姨太太们各自收拾着家当,下人们也肆意争抢着庞府的家业,就连挂在祠堂的先人像也被揭了去,更有甚者,连姨太太的首饰也不放过。没过两天,庞府大势就去了,像是蝉蜕一样,只剩下门前两尊大石狮子和六个庞字大红灯笼。
没过几年,来了个茶商,把庞府咬了下来,听说跟大总管一个姓。
我依旧在这水桥边,到了年下,我依旧与雪斗艳,我只是自顾自的花开花落,管那府院到底是茶商的还是盐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