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下的火车上看风景,白云团簇,要从蓝天上坠下来似的,果树连绵,满眼都是肆意的绿。空气依然干燥,但这已是北方最郁郁葱葱的样子了,只有夏天才会有的绿油油的样子。
关于夏天的记忆帧帧闪回,模糊破碎,从一点点味道或温度出发,草蛇灰线中破解还原。
水乡
每逢夏天孩子就要学游泳,弄得像一个很难攻克的难关。有一次打车,电话里探讨大少游泳课事宜。
挂断电话司机在后视镜里冲我眨眨眼,有话说:“说起游泳我可馋了。以前在老家游泳那叫畅快,午觉也不舍得睡,一头扎进池塘里,游到中心扎个猛子下去,拽一把菱角回岸边。有时菱角重的很,就要拼命游。嫩的菱角在岸边就剥开放进嘴里,甜呢。老的菱角带回家炒肉。菱角的管茎,前一晚拿盐渍上,第二天大火油爆,可香!
水里还能摸鱼,有鲶鱼、鲫鱼、鳜鱼……那个鳜鱼哦,身上都是刺,有毒的。就要摸块石头堵住洞口,再拿来带钩子的长丝线,回去钩住它,再慢慢拽它出来。
我摸的鱼,香的呦,一煮一锅牛奶似的白汤。在城里再没吃到过那个味道。等我在城里挣到钱,还是要回我们乡下,那才是享受。”
趁着红灯他回头对我说:“我们村子的小孩,六、七岁就都在水塘里游泳了,在水里憋个一两分钟没问题的哦,哪个还需要学呦?”
世界音乐
那是一个已经开始凉爽的夏夜,美术馆老三联的对面,有家半地下的live house,SAMAGA在这儿有场live show,鼓手是姆们老师。
一群中年咕咚学鼓不敢说勤奋,一听说看完演出一起熬夜撸串儿,有了动力。
那天的演出从晚九点到午夜,一百多岁的西塔琴,醇厚悠扬的乌德琴,鼓手翻飞的手指澎湃了节奏,琴声和鼓声踩着碎步默契起舞。
听得心里鼓鼓囊囊的,感觉不是坐在北京一所狭窄的地下室里,而是吟游诗人浪迹四方。
从伊朗到伊拉克,从阿富汗到印度,到北非到希腊……不同的叙事间跳跃,故事中古老的波斯帝国倾覆,是我完全不了解的远方。
出门的时候夜已深,偶有凉风拂面。胡同口的小店门前,居然咕嘟着一锅西红柿鸡蛋片儿汤,候着夜归人……
古城
八月的惠安海边,在阳台上静静看日落,真实体验什么叫近在眼前又触手不及的溢彩流金。
崇武古城的日常生活,没有文艺小清新的奶茶店伴手礼,不用填洞补墙的城管运动,这里有老旧的城墙,红砖厝,华丽的飞檐和真实生活的人。
夜晚在古城里穿行,邂逅无数摆在家门前或屋炕上的晚饭,和黑暗中默坐的乘凉老人。路灯昏暗,偶尔路段有臭水沟的味道,家家房门大开,厅堂大多整洁,少数逼仄。
杂货店的货架结了蛛网,看店的老人一直埋头读报,不理登堂入室的我。看店的猫容颜上有暹罗的血统,从窗子歪着头瞪我,替它的主人警觉,忽被咆哮路过的摩托车吓得钻入椅子底下。
其实不浪漫,就是安静缓慢有点木讷的生活。
拂夏
友曾赠团扇,亲笔书"拂夏"二字。
有年夏夜,一晚闷热,二少爷困急找茬大哭,满头满身的汗扎在我怀里,连热带急小脸通红。我拈了这把扇,轻轻扇着,轻轻搂着,轻轻拍着,也不发一言。二少神奇地快速收了声,腻在我怀里念叨了几句体己话,诸如希望明天不上幼儿园而在家看电视,幼儿园的小伙伴喜欢谁等等。身上快快地见了干爽,随即小屁股撅着爬到沙发上,我仍摇着扇,他睡着了。
此时才感受出这扇的妙处,因为轻巧,自然就只用两个手指拈来,其他手指轻轻搭在一侧,不需要像小时候常用的大蒲扇必须大把攥。光拿扇的姿态就赢了风雅。
夏夜安静,我轻轻拍着二少爷的小屁股,另一手摇着纸扇,时间轮转,我也曾这么躺着,有爱我的人摇着扇,拍着小肚皮,哄我安然入睡……
Days are long,Years are short,这就是时光。
而在时间的间隙中,记忆在绿油油的夏天里穿行。
2019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