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夏,你会想起什么?是恼人的蝉鸣,闷热的空气还是荷塘的月色?正如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初夏时节说夏,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一)
于我而言,最初脑海中浮现的是旧电扇吱呀的催眠曲与额头因久睡而半晌不褪的红印。夏天是永远也睡不够的,而恰好日子被拉得像藕丝一样长。
关于夏日的记忆有两处最为鲜明。
小时候,每到夏夜,家人都会将竹椅搬到院子里乘凉,姑姑会端出准备好的盐水花生和当季水果。庭院已在黄昏时分洒过井水,因此并没有蒸腾的热气。大人们谈论着农事收成,奶奶在井边洗衣服,我将头枕在椅背上凝视着繁星满天,一派祥和安宁之景。爷爷会给孩子们讲故事,于是一个个传奇便在蒲扇的一上一下中展开了。谈话声时断时续,伴随着晚风送来的阵阵花香,若有若无,轻抚着人的脸。虫鸣山乐,夏日带来的闲适与趣味并未在四季轮回中远去,而是逐渐幻化为一幅图景,愈加清晰。
另一处便是荷塘了。夏日因荷塘迷人,荷塘因杨万里的诗灵动。接天的莲叶不曾见,采莲的菱歌亦未闻,却并不因此有半分遗憾。粉嫩的荷苞与翠绿的茎秆相映成趣,宿雨留下的水珠在荷叶间摇摆滚动,煞是可爱。风拂过,荷叶层层似浪,翻卷如裙,沙沙作响。全盛的莲似刚生下婴孩的母亲,透露出母性的温情与雍容。水鸟时起,鲤鱼摆尾,云卷后舒,仿佛时间的流逝已不再值得入心。路边的孩童将荷叶戴在头顶遮阴,边走边剥下莲子随手丢入口中,我仿佛看到了词中的村居又鲜活了起来。原来古今的夏日是如此地相似,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白发翁媪。
(二)
每到考试之时,都会有部分桌椅搬出教室,靠墙摆放在走廊里。因为室外暑热难耐,大家都不喜在外学习。而我独觉此地甚好,乐得清闲少扰。炎炎烈日,惹人昏睡,在复习的间隙,忙里偷闲,让思绪像风筝一样飘向云端。
狭长宽阔的走廊,不时有穿堂风吹过,夹杂着丝丝清凉,送来远方的气息。有时是淡淡的叶香,有时是河流中水藻的腥湿,偶尔还会捎来蝴蝶的倩影和檐角清脆的风铃叮当。合上眼睑,在半梦半醒之间,做一次逍遥游行。跟随着风,回到它出生的地方,那是终年不化的冰川,玲珑剔透,美得惊心动魄。顺脊而下,与茂密的丛林挥手,轻抚花儿的笑脸,听它们讲述成长和光阴的故事。然后继续出发,与河流并肩同行,与舞动的水草共同追忆那个采荇女子的姣好面容。走到人类居所,过处,各色小旗猎猎翻飞,仔细辨认转经筒上智慧而神秘的文字,吹起面纱,露出朝圣者虔诚的神色……最后,是徐徐而上的袅袅轻烟,直抵人心的透彻清铃,隐约却不绝,让你洗净凡俗之心,得到内心的清净淡泊。
于是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亦恍惚觉得,那飞向天际、渐匿踪迹的彩蝶,就是适才的自己。
(三)
摹夏词句中最爱苏轼的这首«阮郎归»“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这一幅小院消夏图描尽了夏的清和婉丽,让人甘愿沉醉不复醒。水边的屋宇已颇为消暑,何况阴阴夏木洒清凉。困意被棋声驱散,初醒赏美景,观佳人手侧水落珠成,好不惬意!
诗人眼中的夏是诗意的,“月照平沙夏夜霜”是白居易眼中的夏,杨万里则“闲看儿童捉柳花”,辛弃疾的夏夜蛙声一片。千万个笔中夏融会成波光流转的美酒,让你欲浅酌低吟;变幻成美人如蝶飘飞的熏香衣裙,让你不觉移步随往;积淀成亘古不变的文化基因,让你在初夏到来时驻足回眸。
我在夏日的景致中遥想诗词,更在诗词的情致里体味人生。
(四)
忆及书中所提之法,有一可于夏日践之。将绿茶以白色茶包装好,放入莲花中,一昼夜,取出冲泡,荷香扑鼻。试想这样雅致的妙法,也只有古代文人想得出了,今人取捷径,享清欢,能做的,也只有备一桌时令生鲜,邀友同赏了。然为之者亦鲜矣。
(五)
夏如此美好,却犹不知足,仍盼西风,殊不知流年暗换!爱者依依,恶者催去,当晓岁月美在其流逝,四时之景乐无穷,皆在你心中。
大概还是无门禅师最为通透: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